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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玦爽快地認了,「還有一個原因……是想給阿虹辦最後一次祭日。」
「他為什麼會死?」遊戲裡沒有提及,虞音對此還挺好奇的。
玦的笑意驟然變冷。
「他背叛了我。」他一字字吐出來。
啊?虞音吃了一大驚。虹在玦死後為他守墓,還建了樂園,煞費苦心地將人帶到未來。一顆赤誠之心,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他不贊同我的所作所為,又不願意違逆我,所以,就在那一戰故意戰死。」
「我早知道,他覺得我手段太狠,殺人太多。他心腸軟,不忍心見那麼多血,勸過我,他當然是勸不動的。於是就在我登臨皇位只差最後一步、我再也不需要他輔佐的時候,私自離開了我。」
玦笑了:「可他沒想到,在他死後,我為了復活他,又坑殺了十萬人。這十萬人本來是不必死的。」
「復活後的他很乖順,乖順得像只狗,再也沒有違逆我一次。」
「既然他本來不是一條乖順的狗,」虞音問,「復活的,真的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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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樂園地底,陳舊的青磚、巨大的石壁,漆黑的陰沉木棺槨、數百年前就早已熄滅的青銅燈,都陷在黑暗之中。這是一座被深埋地下的宏偉陵墓。
他在裡面度過了千年。還在某種機緣下,獲得了掌控「時間」的能力。
起初他跪在棺槨前,一動不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
除了還能呼吸以外,他和守墓的銅獸、人俑沒有任何區別。
可陵墓中的時間實在是過於漫長了,數百年過去了,他偶爾也會想一些別的事。主要是回憶,對卒年二十一歲的虹短短一生的回憶,以及對影響他至深的「主人」的回憶。
回憶多了以後,他開始想,想要見到「主人」。為了這個目標,他又開始用自己那沒有盡頭的冗長生命,像蜘蛛織網一樣,一點一點在腦中編織出一個龐大的計劃。
他的腦子確實不夠聰明,但他一直想,一直想。畢竟除了想,他在墓中什麼都做不了。
後來墓室塌了一角,見了天光,他出來修繕。有了這個出來的契機,他也不再執著於始終待在墓穴里。他將自己的一些想法付諸實踐,在陵墓上方,建成了一座遊樂園。
他要從時光之河的上游把主人接過來,他想要陪伴還活著時候的主人。
他陪伴了棺槨里死去的主人很久很久,他想看到會說話、會笑的主人。
每當處理完樂園的事務後,他還是會回來守著陵墓。
就像現在。
遊樂園裡沒有了遊客,這一次的渡船也送了過去,在渡船返回之前,他暫時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了。
棺槨之前,虹靜靜地守在那裡,這是他最習慣待的位置。不知為何,他忽然回想起了一些千年前的記憶。
這具身體死而復甦前的記憶就像存放在一個箱子裡,需要的時候依然可以記起。只是像隔了一層,疼痛或快樂,都變得模糊不清。唯有忠誠刻進了他的骨血里,千年不曾更改。
——他的主人曾經長久地凝視他,問,你還是他嗎?
他無法回答。
還有一件他一直沒有對主人坦承的事,因為虹哪怕死去,也不願意將這件事說出來。
虹曾經路遇一名巫祝,巫祝說,世子殺戮太盛,必遭天譴。你看,世子體弱多病,就是遭到的報應。還說,世子未來必定不得善終。
虹想起了許多人臨死前,對玦發出的極盡惡毒的詛咒。那些詛咒曾讓他輾轉難眠,憂愁不安。
他相信巫祝的話。
要如何做?他求問巫祝,巫祝告訴他,要想救世子,只能以血償血。
用虹自己的命,代替玦,將這些血債償清。
是嗎,這樣就可以救他了嗎。
虹做了決定。大軍已經打到了皇城之外,世子不再需要他了。他的命是世子救的,否則當年那個小流浪兒早就死在了雪地里。他要以自己的血為祭祀,平息天怒。
他獻出自己的命,祈求上天,讓感染風寒的世子病體康復,身體強健,壽命綿長。
然而,玦後來為了復活他,坑殺了十萬人,背負了滔天的罵名。
即便他找來再珍稀的藥草靈丹,玦也沒有活過四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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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的當然是他,以他的骨架為主軸,身形、樣貌、聲音全都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他?」玦還在笑,笑著笑著,忽然笑意散去,第一次流露出了悲傷,「我不知道。」
「他就像是我想像出來的假人。他本來沒有那麼恭順,會悄悄救下他覺得不該死的人,會偷溜出去買吃的,帶點孩子氣,會因為我將要娶妻納妾的風言風語而吃醋。復活後這些再也沒有了。我不喜歡的部分都沒有了,他變得聽話、乏味。」
玦又自嘲地輕嘆:「他死後,到我壽命耗盡,直到我又耗完了幾個『渡船』的一生,我始終沒有想明白……」
「復活的還是不是他。」
虞音看著他,心想,其實玦心裡明白,那不再是同一個人了吧。
否則為什麼還要給已經不老不死的虹過祭日?
他看起來,在虹死後,再也沒有獲得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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