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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還是我來吧。」虞音說,「雖然邪神迷迷糊糊的, 但西涅爾也是個小笨蛋,以他的視角過幻境, 大概找不到我要的答案……沒關係的, 最多就是我在床上再睡幾天覺嘛。這個答案很重要, 我必須得知道。」
江夜看他一眼又把頭轉回去繼續開車,嘴裡低聲嘟噥,像小狗哼哼:「好吧。」
老婆一直倔強得很,勸也勸不動。不過,都是經歷過一遍的幻境了,再重新回憶,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到了民宗局,他們上樓,來到特事處的走廊上,掛著「會議室」牌子的門前。
江夜留在外面,虞音單獨進去。
虞音推開門,曾經打過交道的催眠師坐在窗下,朝他抬眼望來。幾個月沒見,她依舊光彩照人,只是臉上添了少許疲色。世界正在崩壞,沒人日子好過。
她笑了笑:「又見面了。」
「是啊,又要麻煩你了。」虞音沖她點點頭,在她對面坐下來。
「你想好了嗎?」催眠師微微蹙眉,面帶憂慮,「上一次你想讓我催眠,為你找回遺失的記憶,我沒答應,這有可能會讓你精神受損。這一次你要強行催眠,後果恐怕還要嚴重得多,你強求的……可是一位神祇的記憶啊。」
「我知道,也想好了。」虞音的語聲平靜而堅決,「必須要有人找到答案,而那個人只能是我。這件事很可能是解決怪談世界降臨問題的關鍵。我會堅持到最後,也請你在確認催眠成功前,不要停下來。」
他是神的轉世,也親身經歷過幻境,要從被漫長時間湮沒的過去中挖掘真相,往他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里挖,是最快捷、代價也最小的一條路了。
「好,那我也不再廢話,開始吧。」催眠師頷首。
她抬起左手,一塊銀色表鏈的懷表從她指尖垂落,以某種富有韻律的節奏擺動起來。
……
亮銀懷表在眼前化作繚亂虛影。
虞音合上了眼睛。在催眠師低沉柔和的語聲中,心神緩緩沉入時光長河,回到了數千年前。
他對江夜沒有完全說實話。他要回憶的,其實不是幻境本身,而是幻境之後所發生的事——神後來做了什麼,最終去往何處。
神的未來絕不美好。祂陷入了癲狂,從影子裡分裂出了無數可怖的鬼怪,也分走了祂的力量,但這些損失,還遠遠不足以令神隕落。失控的邪神註定將會毀滅這個世界……但世界存續至今,有誰拯救了它?瘋癲的邪神又是如何銷聲匿跡的?
他想要知道,想要……憶起。
「回想吧……追思吧……那些被你遺落的過往……」催眠師輕聲低語,「你……做了什麼……在絕望里……你的愛人,似玫瑰萎落……片刻之前,就在你眼前……」
在她的誘導之下,虞音陷入了夢境裡。
如果說,他在幻境末尾恍惚間看到的景象,只是站在岸邊望向黑暗深淵的話,現在則是縱身而躍、一頭跳進深淵裡了。他被深淵所吞沒。
顱腦襲來劇痛,狂暴的巨浪淹沒了他。他的意識瞬間破碎,眾多歇斯底里的念頭浮起又落下,視野變作血紅色。好疼,好痛苦,想吞噬,想毀滅,悔恨,暴怒,不甘,無法滿足……
堅守著最後一絲飄搖的意識,他自嘲著,現在我也是當過精神病的人了。
啊啊啊啊啊好疼!!想撕碎一切!想撕碎自己!!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聽到會議室里傳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哀鳴,守在外面的江夜推開門,沖了進來,一把抱起了從座椅上栽倒下來的虞音。
人已經昏厥了,渾身還在不受控地戰慄,臉色蒼白,額頭冒出虛汗。
江夜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綠寶石,注入靈異力量。靜謐的綠光籠罩住了懷中人,狀況卻不見明顯好轉。
他抬頭,狠狠瞪向對面的催眠師,整個人化作一柄出鞘的森寒利刃。
催眠師嘆了口氣:「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我是按照他的要求催眠的,催眠也成功了。」
江夜沒有跟她廢話,一陣風把人帶走了。
虞音還陷在夢裡。
他弄不清目前在哪裡,似乎不在那個神居住過千百年、有著一座石頭神殿的山谷。像在水草豐茂的平原上,前面散落著幾棟低矮的黃泥小屋,是個原始部落。
頭好疼,持續不斷地疼。
腰間圍著獸皮的人類,在他面前像受驚的野鹿一樣無措奔逃。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還是不是那張曾讓心愛的少年驚艷的臉,當神明的惡意不加抑制地逸散出來時,光是直視祂,人類都會化為朽爛的肉泥。
——仿佛活人變成了一根根蠟燭,白骨為燭芯,血肉是猩紅的蠟,在陽光下融化成燭淚,流淌在地面上。
一個棕色皮膚的女人在奔跑中尖叫,「別看他!別看他!看他會死!」
高亢的叫聲吸引了祂的注意,祂轉過頭,視線落在那女人身上。她踉蹌了一下,下一刻,一坨血肉便循著慣性向前甩落出去。
被祂注視也會死。祂是災厄的化身,是噩夢與不祥的具象。人無法在祂面前活下來。
虞音很痛苦,腦子要被撕裂了。踩在粘稠鮮紅、混著血肉殘肢的大地上一步步往前走,滿目慘象,風裡凝聚不散的那股腥味幾乎讓他嘔吐。
他還是更接近於一個人類,不能毫無負擔地代入神明的視角。但他在夢境裡什麼都做不到,控制不了身體,只能看著那些可憐的人類被瘋狂的神明任意屠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