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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他好像沒聽見,落入耳朵里的只是怪物的悲鳴——又或許是聽到了一點雜音,緩慢地抬起頭,往四周看了看,輕聲說:「有人說話嗎?不……不會有別的活人了。」
沒有再管耳畔的雜音,另一個虞音臉上一片空洞麻木,撥開他破碎的上衣布料,用他的脊骨在他失去血色的蒼白皮膚上寫著……
還給我。
嘴裡喃喃:「怪物……玩偶……布景棚……如果這是一部拙劣的末日電影,那所有人……是真的死了,還是殺青離開了?為什麼只有我還活著?因為觀眾們想要欣賞我的痛苦嗎?如果有很多雙眼睛正在看著布景棚里的我,求求你們看到我許的願望,我撕壞了所見到的每一個怪物道具……用大字寫下願望,把世界恢復原樣,把他……還給我。」
這番話有些不清不楚,但虞音立刻就理解了。他想起了在民宗局裡和錢局的那段關於《楚門的世界》的對談。
原來如此,「我」是這樣想的,「我」以骨為筆以血為墨以皮為紙,在對著天空寫下血字的願望……
在所有人都死去,也失去了江夜的時候,這是「我」在瀕臨崩潰前做的最後一件事。
思緒戛然而止,被抽掉了脊骨的身體像爛肉般綿軟脫力卻又疼得要命。虞音連心神都要渙散了,甚至都快要想不起自己其實身陷幻覺……
「音音!快醒醒,你在幻覺里!」
好在這時,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的身體底下的陰影,蠕動了起來,幻化成一個熟悉的影子輪廓裹住了他,將他帶離……
虞音終於清醒過來,看著在身前低垂著頭、臉上沾血的另一個「自己」,那個「虞音」抬起頭,往四周尋覓,輕輕呢喃:「他的聲音……」
幻覺消失了。
他回到了現實,被抱在了江夜懷裡。
旋轉木馬已經停了,他被江夜從木馬上抱了下來。
「老婆你看到了什麼?怎麼會陷在幻覺里?」江夜鎖著眉頭,擔心地看他。
「我、我知道是幻覺,只不過想再多待一會搞清前因後果——」虞音語聲中斷,呻.吟出聲,身子顫抖。好疼,劇痛又再度湧來,就好像他在現實里的身體也被抽掉了脊骨一樣。
「在幻覺里被襲擊了?」
「嗯……」
一絲清涼的氣息鑽入虞音體內,遊走了一遍,江夜說道:「你身體沒問題,只是精神上殘留了幻覺的影響,老婆別怕。」
「唔。」一種幻肢痛嗎,可還是……好痛好痛。
虞音疼得腦子都要停轉了,沒注意到江夜單手摟著他,用骨刃將另一隻手的手腕割開,將破損處遞到了他的唇邊。鮮甜的血液湧進了他嘴裡,入喉的剎那,體內的劇痛就紓解消散了,那股突如其來的輕鬆感讓他迷醉,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吸了從江夜手腕上放出的好幾口血之後,才找回了意識,停了下來。
「你、你幹嘛讓我當吸血鬼。……趕快止血!!」
「沒事,已經癒合了。你還疼嗎?我的血可以鎮痛。」
「唔,不疼了。就是好像失去了知覺,上身癱瘓了一樣……」
「還是幻覺的副作用,睡一覺就好了。」江夜說。
「好吧。」虞音又問,「你看到的幻覺是什麼?我看到的又是什麼……」
「坐在旋轉木馬上,有一半概率會看到過去最幸福的時刻,另一半概率會看到最悲慘的一種未來。我看到的是前者,只要小心不被幻覺里的人迷惑,不要答應他永遠留在幻覺里就行——你也知道我看到了誰,老婆,我知道你在現實也陪著我,不會淪陷進去的。」江夜說,「老婆你看到的是後者吧。」
「最悲慘的未來啊……」虞音惘然。
「別太擔心,只是一種最壞的可能,不一定成真。」
「好吧,我盡、儘量不會讓事情演變成那樣。」
「嗯,老婆這麼厲害,一定可以的。老婆你也走不了路了,我抱你去樂園酒店吧,今晚就這樣。」江夜語聲溫柔。他帶著淡淡的微笑,完美地掩藏住了正在承受的痛楚。
其實他的血液並沒有鎮痛作用。他只是藉助那個血咒,在虞音喝下他血的時候,把所有疼痛轉移到他體內去了。音音雖然身體弱但沒有生過什麼大病,也沒怎麼受過傷,忍受不了疼痛,這些痛對他來說卻不算什麼。
「住酒店啊……」虞音說,「你先抱我去一趟鐘樓好不好?我突然想去鐘樓看一眼。」
幻覺里的自己,似乎前往的就是鐘樓方向。
「好啊。」江夜說,抱著他往樂園中央那座顯眼的高樓走去。
「當」鐘聲渾厚,一連八響。現在是晚上八點。
「請問您需要精神療愈藥劑嗎?只要一瓶,就能完全治癒您在幻覺中受到的創傷,免除您的疼痛!」看到了從旋轉木馬區出來的兩人,尤其是動彈不得只能被抱在懷裡的虞音,一個小販攔下了他們,提著一隻裝滿了漆黑小藥水瓶的竹籃。
「這藥劑有用嗎?」虞音問道。聽上去好像是對症的。
「有用,」江夜說,「不過味道就像喝泥漿一樣,原材料你也不會想知道的。老婆你要喝嗎?」
「呃,那還是算了。反正也不疼了,我癱一晚上就行……」虞音說。
「好。」江夜向來都聽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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