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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確認沒事後,鄔家家主老淚縱橫,湊過去和那孩子碰了碰額頭後,轉身就撲通跪下了——
卿乙被他這樣突然的動作嚇著,後退了一步、臉上不知該作何表情。
他已經很多年,沒被人這樣跪過了:
從前做殺手,跪他的人都是哀求、告饒的,後來到了青霜山,弟子們也無須行如此叩拜大禮。
僵了半晌一時無措,他那時麵皮還薄,雙頰上略見了點緋色,才堪堪將人扶起來,「您……客氣了。」
不忍見二人如此,他便主動開口:「今日相見也算有緣,不若……我給令公子卜一卦吧?」
鄔家那倆夫妻對視一眼,面上喜色更甚:
普通人家的孩子出生後,若有高人登門卜算,那便是天大的機緣。他家兒子若能得卿乙仙尊親自起卦……
鄔家家主連忙接過孩子,抱著尚在襁褓中的鄔有期向他作揖行禮,並吩咐妻子,「快給兒的八字取來。」
鄔夫人都不用他提,已經提起裙擺回頭跑了一陣,一邊跑還一邊回頭,「讓管家給仙尊看茶!好茶!」
家主這才掛著滿臉淚去吩咐管家,招呼著卿乙上座,屋內的僕役們也如夢初醒,紛紛忙碌起來。
卿乙皺了皺眉,想要阻攔卻終究沒說出口,嘴角動了動,搖搖頭嘆息,跟著家主上了主座。
看命格、起易數,他在指尖點了點,發現鄔有期是非常典型的棄命從殺格,與他的殺破狼格有相似處:
都是好惡分明,命中有破軍星,帶殺氣,勇於擔當、易為戰將。
而且這樣的命格主殺伐,很適合修劍。
鄔夫人是醫修,對命數並不太了解,聽見「棄命」二字,面色就微微變了,手帕也絞緊。
他想了想,這位小公子還是嬰孩,他作為修士不好太過干涉對方的人生,便沒多做解釋。
「這樣,」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霜山前殿常備的平安符,「夫人拿著這個。」
「……這是?」
「給孩子保平安的,」他點點頭,往上注入一道靈力,「以後孩子若想習劍,可考慮我們蜀中青霜山。」
鄔夫人捧著那平安符,又忍不住哭了。而鄔家家主感謝地聲音也有些哽咽,眼眶整個通紅。
這般人情世故的場面,他實在不懂應付,匆匆找了霍覽做藉口要急忙回山,謝絕了那夫妻倆的宴請。
之後,他就連日趕回青霜山,路上還斬殺了一頭在長河黃灘上作亂的鯉魚精。
而與那孩子再相見,就是十四年後,在青霜山上。
那時候他剛出關,聽聞鄔家盈湖血案還很震驚,正無限唏噓著,就從霍覽處得知——
青霜山本回的開宗收徒,那孩子也在其中。
他們是三人結伴上的山,另外兩人分別是京城段家的小公子,以及一位長河上的漁家女。
聽說是鄔家覆滅後,鄔有期被一位老僕護著一路送他南下,在渡過長河時,結識了段華揚和俞月兒。
俞月兒的父親是長河上的船夫,載著他們渡河時,卻不幸遇上了魚妖被捲入魚腹,俞月兒也險些喪命。
「魚妖?」想到那倆夫妻,他忍不住多問了幾句,「長河上還有魚妖,他們幾個年輕人能打過?」
霍覽大約是覺得他的反應新奇,便轉頭笑盈盈看他一眼,買了個關子,「這個呀……你得去問鈺兒。」
他疑惑地挑眉,霍覽卻告訴他,闇湧現世後,他擔心宗門大比出事,所以專門請沈鈺全程站在旁護送。
「不會有失偏頗嗎?」
眾人都知道沈鈺身份後,難道不會瞧著他青霜山大師兄的身份,阿諛奉承、投其所好麼。
霍覽卻哈哈一笑,「放心,鈺兒掩去了修為境界,對外只說自己的沈家旁支來參選的普通弟子。昨天,還有個世家公子,仗著權勢欺負他、趕他出廂房呢。」
他皺了皺眉,卻沒像往常一樣與霍覽復命後就返回青霄峰,反而坐在靈鏡前,認真看了會兒弟子試煉:
那孩子長大了。
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十四歲的鄔有期是個熱忱、積極而且極富有責任心的少年郎。
經歷了那樣的家庭聚變,他沒有變得陰鬱,也沒有滿心仇恨,反而在試煉中盡力幫助著他人。
靈力強悍,沒讓他自覺高人一等;機敏早慧,也沒讓他沾沾自喜。
行事上,有些少年人的天真,但確實——沒辜負他當年起的那一卦。
正想著,旁邊的霍覽突然湊過來扯了扯他的袖子,滿臉壞笑、眼神揶揄:
「怎麼,瞧上哪個了?我們長老想收徒了?」
知道掌門是明知故問,他掃他一眼,起身就走。但走到月底門邊時,還是忍不住回頭哂了一句:
「按著宗門規矩,那也要……人家願意才行。」
所以後來,鄔有期在擇選當日,回到舍院內看見滿室青光是又驚喜又鬆了一口氣,覺得是他賭對了。
實際上,千丈之高的青霄峰頂上,他其實也緊張得不行,總覺得自己凶神惡煞、沒有弟子會選他。
以至在靈鏡中看見那滿滿的青光後,他下意識笑了笑,然後看著鏡中那張笑臉、怎麼瞧怎麼彆扭。
最終,他還是板起臉,帶著靈鶴降落到月底門外。
——笑、和善,這些是霍覽、伊辛他們的專屬,他已經太多年沒有笑過,有些不知道要怎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