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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呈沒有說話。
是他的心跳聲好吵,砰砰砰的,幾乎要蓋住雨聲了。
……
這場雨沒有持續太久,雨一消停,宋吟就離開了周呈的屋子,兩人都有事要做,周呈要去餐館幫老闆娘打雜,他要回衛宅和衛慕青告狀。
被周呈帶來的路上宋吟有記路,也沒讓男人送。
然而他沒想到他剛出周呈的住處,轉過一條小巷,沒走出巷口,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宋吟只好站在一個小亭子下等雨停。
巷口的對面是一個私塾,幾個剛下課的青年撐著油紙傘往外跑,紛紛被他們的家長接走了。
宋吟不經意地往過掃了一眼,突然一愣,私塾的學生都走完以後,他就看見一個身穿素潔白襯衫的男人坐在私塾門口,兩條腿都放在輪椅上面。
那輪椅是舶來品,各方面性能都不錯,男人雙手按在皮質扶手上,在對面溫和地看著他。
宋吟見他一直在看自己,不好裝看不到,猶豫片刻用兩條胳膊擋住腦袋小跑過去,剛站定,便低下頭和男人對視:「洛……」
末了,他仔細思索,回想起來:「愛雍?」
洛愛雍嘴角的笑意深了一點,氣質彬彬有禮:「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這名字太特別,想忘也忘不了,宋吟含糊點點頭,猶豫問:「你在這裡教書?」
洛愛雍點頭道:「嗯,已經教了半年久。」
他是衛搖廂的老師,但也是這私塾的教書先生,只不過是身兼數職罷了。
這私塾的院長當初建了這地方,卻因為給出的資薪太少,招了半月之久都招不到人,孤掌難鳴,最後才幸運招到了洛愛雍。
「你呢?」洛愛雍鏡片後的淡色眼睛抬起,看向宋吟:「天氣不好,怎麼還往外跑?」
洛愛雍剛才就注意到他了。
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亭子下,不知道自己多漂亮,被路過的男人若無其事地看了好幾眼大腿都一無所覺。
宋吟用手指撩了撩耳邊潮濕的頭髮,低下頭敷衍地打馬虎眼:「在家裡待著無聊,出來隨便逛逛,沒想到就下起了雨。」
他看著洛愛雍修長的雙腿,突然一抿唇:「我記得你上次還能……」
洛愛雍觸到他的目光,垂眼按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甚在意地說:「我的腿以前出意外壞了,不能長時間用,走幾天路就要坐幾天輪椅。」
其實是他們種族用習慣了魚尾,走路的時間一長,兩條腿就會鑽心的疼。
洛愛雍每天都有課,不像別的人魚一到用腿的臨界點就可以回到深海休養,只能藉助輪椅去私塾或者學校上課。
「這樣啊。」別人的隱私,宋吟不好多打聽,他抬頭見雨慢慢停了,「你等下要去哪裡?我正好沒事,可以把你推過去。」
洛愛雍放在輪椅上的手一頓,收回來放到了大腿旁邊,抬起頭一笑:「會不會太麻煩你?我準備去銀行換幾張銀票,可這附近的銀行並不算近。」
宋吟估算了一下,確實有點遠,可他都答應別人了,不好再撤回,只能抿抿唇說:「不麻煩。」
他伸出手,纖細的胳膊柔柔地扶上了輪椅的兩邊,幾根手指墊在洛愛雍的肩膀旁,就這樣推著洛愛雍走出了私塾。
路面有水,宋吟不敢推太快,力氣放得輕輕的。
街上的小販見雨停了,都把攤子重新擺了出來,健壯的黃包車車夫也在街角攬起了客人。
宋吟有點累,想快點把洛愛雍推到銀行,然後回衛宅休息,但他眼一轉,看見遠處的小販,立刻彎腰說:「我有點想吃那個雪花酪,你等我一下,我買完很快就回來。」
洛愛雍的眉眼無奈地彎了彎,提醒道:「不要著急,小心旁邊有車。」
他的提醒宋吟沒聽到,在人群中小心翼翼擠進去,付錢買了一份,這才腳步輕快走回到洛愛雍身邊。
宋吟挖著吃了兩口,低頭看了眼沒有行動能力的男人,正猶豫要不要讓洛愛雍幫他拿著這份雪花酪,身側突然跑過一輛趕時間的黃包車。
一聲小小的驚呼,宋吟在車夫頭也不回的高呼聲中,一個趔趄坐了下去。
好巧不巧,坐在了洛愛雍的大腿前側。
洛愛雍的腿只是不能行走,不是失去了感覺。
宋吟柔軟的肉覆下來後,洛愛雍嘴角的笑容一瞬間斂起,他伸出雙手,憑本能地把坐在他腿上的宋吟,托舉小孩一般託了起來。
他手臂有著驚人的力量,虎口卡著宋吟兩邊的腋窩,讓宋吟懸在空中一動不能動。
洛愛雍常年在深海,手掌需要撥開水往前滑,清廷沒倒台之前常常為了賺錢,不顧艱險地騎馬射箭,所以他的手掌生得很寬大,手指根根奇長。
他托著宋吟的肩膀,虎口卡在腋窩後,覆在胸口的掌指,就好像碰到了些嘟起的弧度。
……
衛澹生回到衛宅就叫了個小廝過來。
屋子裡只點了一盞燈,暖光映照在窗紙上,幽微地左右躍動。
衛澹生懶洋洋地倚在椅子上,雙腿緩緩交疊,穿的還是那件西裝白襯衫,衣領解開著兩顆,他問:「南城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小廝微微低著頭,如實回道:「不太好,進了很多鬼子,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南城要易主了。」
衛澹生臉色看不出喜怒,修長的手執著一茶蓋,慢悠悠地滑著杯子,他坐在大片的暖光中,眉、眼、唇都似淬著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