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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龍前輩的原型暴露得意外又突然,是在部落遇到無法抵擋的災害時,為了替眾人贏得逃命的時間,才化作了遮天蔽日的原形。
常言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蒼龍以為它和人類部落的緣分就此畫上了句號,結果部落里的人並不害怕他,部落里的聰明人早就猜到蒼龍並不是普通的人類,就算是再厲害的天選子,也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比起蒼龍是異獸這件事,他們更害怕蒼龍會就此離開。
他們截住了蒼龍離開的路,誠懇地請求他留下來,並發下誓言———
「我們會永遠保護、永遠信賴大祭司!」
在某個風雪團圓夜時,蒼龍輕描淡寫地講出這件事,他說部落里的人並不在意他的異獸身份,他說部落里的人越發關切他,他說他會讓部落越來越好,他還說部落在以他的原型作為圖騰後,他擁有了感知部眾安危的能力……他或許自己也沒有發現,說到這些時,他的眼裡帶著融融的笑意,比屋裡的火光更璀璨盛大。
蒼龍身份的暴露就像一個引子,白澤的身份也在不久之後暴露了,他們部落里的人同樣不在意,被白澤見證著從孩童長到壯年依舊童心未泯的部眾們甚至商量著給白澤弄出了一個特有的新稱呼———神獸白澤。
按他們部落的話說,龍部落的「大祭司」名號聽著就威風,他們部落也不能落了下乘,「異獸」念起來不好聽,說起來又感覺帶隔閡,不如稍微修改一下。
白澤為他們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帶著他們離開了飢餓、疾病與短命,是不是人類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發自內心地愛著給他們帶來改變的白澤,他們信奉著白澤,並以白澤能作為他們的圖騰為傲。
蒼龍和白澤在大荒聲名鵲起,之後如日中天,鳳凰並不是一直呆在山間小院,他偶爾會接了白澤的邀請下山去,也會在其他弱小的部族停駐施以援手。
麒麟帶著諦聽在大荒四處遊歷,他將所見所聞整合成了一本書,書里簡短地記載了各種植物的外形與功效,每到一個地方,麒麟便留下一份手稿,來幫助這裡的人類更好地生存。
人類的壽命不足百載,於是生命一代代更迭,他們很快就開始面臨死別。
蒼龍送走了他最初遇到的那個領頭人,他是部落有記載以來最長壽的人類,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肌肉消失,布滿溝壑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眼神渾濁,不復清亮,頭髮稀疏得快掉完。
他離開的時候,整個部落都來為他送行,蒼龍站在他身邊,看著這個枯瘦的老人向他伸出手:「大祭司……」
他同以往一樣恭敬地喊著蒼龍,卻在生命的最後,意識混沌不清時,喃喃說著「小娃娃」,又問他受傷了沒,好像回到了最初那個獵野獸的深坑邊,他還頭髮花白卻風姿不減。
蒼龍聽著他微弱的呼吸趨近於無,最後在風中湮滅。
人類就是這樣,堅韌、聰慧,短暫如煙。
之後的年歲里,蒼龍送走了許許多多熟悉的人,從最初的領頭人到部落里最小的孩子,熟悉的人一個個長大,又一個個老去,再一個個離開,離部落不遠處的那座高山上,墳包一年多過一年。
蒼龍依舊是龍部落的大祭司,沒人比他更熟悉部落,但他有時會恍恍惚惚覺得,這並不是他熟悉的那個部落———縱然部落里的每一個孩子都由他親眼看著長大。
白澤同他一樣,開始面臨死別。
那些人好像前一天還在和他嘻嘻哈哈,後一天便永恆地沉眠在了地下,熟悉的人越來越少,白澤慢慢發現,他似乎不會笑了。
死亡像是一粒粒灰塵,看似輕飄飄地覆壓在他身上,灰塵沒有重量,但越積越多,要將他的心壓垮。
曾經的離別在他的心上刻下重重一刀,傷口癒合留下了巨大的疤,而現在無數細小的刀落下,又重新將疤痕撕開。
白澤看到了很多海底的游魚,又看到了很多飛在天上的白鳥,它們是那樣的孤寂,又是那樣的永恆。
他在月色之下用了一整夜的天賦,朝光亮起時,鬢邊開始有了白髮。
諦聽已經有了人形,白澤在經過麒麟的允許、又詢問過諦聽自己的意見後,將他留在了身邊,他帶著諦聽在這個熟悉又不熟悉的部落里生活,教給他很多作為「神獸」才知道的東西。
麒麟仍舊在大荒的各個地方神出鬼沒,只是他的記載里,開始多了災劫之前存在的異獸異植———被異化過的存在,他們的傳承似乎也受了影響,即使新的傳承者在天地間誕生,也會在年歲漸長中不知不覺被異化。
他們似乎對天地間誕生出來的新種族充滿了怨恨,於是將他們視作了補充力量的源泉,麒麟整合的那本書上,漸漸多了許多食人的記載,比如鬿雀、比如合寙、比如諸懷。
於是大荒之中的人類迎來了從誕生到現在最大的危機,一時間死傷無數,他們將這些異化的存在統一稱呼為「墮獸」,又將墮獸的特徵在大荒中傳揚。
越來越多的人類開始覺醒靈力,有了屬性,跟隨著麒麟他們散播出來的方法修煉,以抵禦墮獸的危機。
他們和墮獸鬥爭了上千年,久到語言有了成熟的體系,村落變成拔地而起的城池,久到整個大荒天翻地覆。
千年間,天之驕子也好,庸碌凡人也罷,終究逃不過時間,白澤注視著他們的存在與消亡,他不復少年時的銳氣,時間將他打磨得穩重寬和,他一直站在最前方,人類將他奉為智者,異獸異植對他給予信賴,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著,鬢邊的髮絲卻越來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