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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後,他總是會夢見一顆遮天蔽日的樹,夢見熱鬧的集會,只是一切都蒙了層厚重的雲,看不真切,看不清晰。
「放心吧,不會賴帳。」他旁邊的帝屋也說。
草木雖然生命悠長,但與之相對的是漫長的成長期,無人看護的情況下比異獸幼崽更易夭折,他們走遍整個大荒,聚集了所有未曾墮化的異植,又在大荒選了一塊很好的位置安家,以後新誕生的草木幼崽就不必在開智之後擔驚受怕。
他們這一生已盡己所能,再無遺憾,去追尋幾千年前那遙遠的「夢」,也是他們最後決定的歸途。
玄武接下了這個請求。
他護送著這兩顆垂垂老矣的樹到達了千里焦土的無靈之地,見到了那巨大的建木殘軀,建木殘軀上無中生有地冒出金色光點繞著他們盤旋,有一些融入了玄武眉心,他腦海里多了關於災劫的知識,繁瑣又無序,像是命運在變化之中進行了無數次推敲,衍生出來的結果糾纏在一起。
玄武努力將這些東西都記下來,他雖然不太聰明,但他相信蒼龍和鳳凰一定會明白。
在鳳凰第五次涅槃走到盡頭時,玄武冥冥之中也感知到了自身的衰弱,他知道可以通過吃掉自己的龜身再延續幾百年,可他沒有這樣做。
化形之後那麼多年的經歷與奔波,遇到過無數或好或壞的人事物,玄武已經很累很累了,可能是因為他比較笨,什麼都慢吞吞的,所以他的壽命比其他異獸要長久,但長久的生命到最後,大都難逃倦怠的結局。
玄武將龜身留給了蒼龍。
蒼龍不惜與山川同化都要繼續活下來,他的龜身在蒼龍手裡才會發揮更大的作用。
於是,某一個陽光晴朗的午後,玄武陷入了長久的沉眠,但他卻並沒有進入到無盡之海中。
蒼龍在吸收了玄武的龜身後以龜身為媒介,強行留下了他的意識,將他投入到了尚未完成的荒山里,成為了荒山的陣靈,哪怕玄武的蛇軀因為意識的抽離而衰朽為粉塵,龜身也只余空殼,但只要荒山存在,玄武就不會從這個世間消失掉。
蒼龍抹掉了玄武記憶里那些不好的遭遇與黑暗的陰影,又修改了一些細節,等玄武的意識被陣法的力量滋養著一點點復甦後,他依舊是曾經那條凶凶慫慫、憨憨傻傻的小黑蛇,而不是對漫長時間感到厭倦的神獸玄武。
……
鳳凰第六次涅槃後,才發現玄武成了荒山沉睡的陣靈,他和蒼龍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爭吵,一怒之下轟掉了蒼龍所同化的小半座山。
在滾滾而下的山石聲中,鳳凰眼裡帶上了從未有過的失望:「你強行留下玄武的意識,修改他的記憶,你有徵求過他的意見嗎?!玄武是我們的同伴,是你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你的消耗品!」
【回歸無盡之海成為一條無知無識的白魚,又或者像白澤一樣轉世面目全非———你以為這是什麼很好的事嗎?】蒼龍說,【洗去一切舊日印記,就是全新的生靈了。】
【我強行留下玄武難道有錯?】他的情緒同樣激動,【只要荒山存在,玄武就能同存,他會永遠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活著,再也不會有人欺騙他傷害他!】
【你看白澤轉世成了人類,他為人類付出那麼多,可有幾次能善終?!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會阻止他化作無盡之海!】
鳳凰覺得吸收掉玄武龜身的蒼龍不可理喻,甚至偏執到有些瘋狂———
【天道要我們生我們就生,要我們死我們就死,憑什麼要聽它的?憑什麼要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它手中任憑處置!】
……
這場爭執最後以不歡而散結束。
鳳凰依舊在大荒的各處尋找能夠構建[荒山]的材料,蒼龍也同樣,爭執並沒有讓他們停下計劃,可鳳凰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他有點信不過蒼龍了。
他在[荒山]的很多地方都布置了一些隱秘的暗手,但他希望這些布置永遠都沒有用上的那天。
鳳凰第七次涅槃期間,人類遇到了一場大劫難,從此分作了東西兩部分,蒼龍培養的下屬已經成了氣候,他們進入西方,炮製了一場名為「神庭」的彌天大謊,建木在西方的傳說里扭曲為了「世界樹,由阿斯加德、霧之國、米德加爾特三部分組成,有了「神明」的概念。
從此西方有了歷史與傳說。
只要信仰足夠,謊言即可為真,蒼龍用千年完善這個巨大的謊言,以「尼德霍格」的名義收集信仰,將自己變作了偽神明。
他的天賦是[命運指引],只要他明確自己的目標,便能在千頭萬緒之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條路。
所以蒼龍用偽神明的全部力量大膽地竊取了一次天道權柄,得知形成無靈之地那場災劫的萬年之後,還有一場同樣巨大的災劫。
越發偏執的蒼龍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在那場災劫里,取天道而代之。
這是一場漫長的謀劃,漫長到鳳凰結束了第八次涅槃,步入到第九次時也未曾斷絕。
鳳凰已在第八次涅槃里聯繫上了東方的人類,他每一次涅槃重生後都會與人類保持或遠或近的聯繫,他的天賦會使他每一次重生後都為正面的情緒動容,次次如初,從不麻木。
幸福如此,痛苦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