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頁
從猙獰詭異的紅慢慢轉成溫柔模糊的白,如果從上方看,便能看到發光的白色漸漸侵染整個陣法。
汗水從虞荼額頭上冒出,沒入鬢角,又順著臉頰緩緩下滑———翻轉這個陣法比構築這個陣法的消耗大了十倍!
斑駁的白色石磚地面上傳出宛如腐蝕一般的滋滋聲,已經褪為白色的線條好像活了的游魚,靈動而自然,虞荼之前停下來推衍時如果不強行扭轉自己的觀念進度就會卡住,但現在,一切都順利到極點,仿佛這個陣法天生就該是這般模樣。
這是件好事,又不是件好事。
陣法還剩一圈顯眼的紅,但白色的線條無論如何也無法閉合———再怎麼壓榨己身,虞荼也要撐不住了,他最近得到的所有能量都已盡數傾到了陣法中。
兩種顏色陷入漫長的拉鋸,最後紅色悍然反撲,翻轉陣法構築失敗,從未有過的恐怖反噬爭先恐後向虞荼撲來!
這一霎,心口的劇痛讓虞荼無法呼吸,大量的鮮血從他身體裡湧出來,融入到身下近乎崩潰的陣法中。
虞荼試圖強迫自己保持精神,但眼前的世界卻天旋地轉,紅白交織的陣法、陡然暗下來的天色,意識上蜂擁而至的衝擊……
於是不夜侯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成了紙一樣的蒼白,血沒有止住,還在源源不絕地從他身體裡流出,又被半崩毀的陣法吸收殆盡。
他輕飄飄地昏在了陣法的中央。
在鮮血的緩和下,紅與白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它們交織糾纏著,泛起隱約墨藍色,恍惚之間,有海浪拍岸的聲響。
*
顧鴻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好像化成了一尾白魚,在無邊無際的藍黑色海洋里遨遊,沒有日月,沒有時間,只有無盡的孤獨。
他擺動著尾巴,在遊動的過程中,看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景象———
雪花從地面飄向天空,成為無拘無束的雲朵;成熟的果實越縮越小,搖身化作綻開的鮮花;走路的老人拄著拐杖,在陽光里成為蹣跚學步的孩童……
他聽到無數告別的聲音響在耳邊,他聽到新生兒化為不存在的泡沫,他聽到時間在倒退,一直退向不曾有過紙面記載的時光。
他聽到風穿過茂密的枝葉,他聽到歡樂的他、聽不懂的語言,他感受到身邊充斥著從未有過的澎湃靈氣……視覺是最先消失的,聽覺也在逐漸剝離,好像有一層看不見的隔膜,橫亘在他與世界之間。
一切都是那麼陌生,他似乎是誤入此方世界的來客,他感受到許許多多不屬於他的歡樂與悲傷。
不屬於他的過載記憶讓他像是海浪中的無力小舟,時間傾瀉過來要將他淹沒。
可是……他是誰?
凝滯的思緒寫不出答案,他好像迷失在了時間裡。
「白澤。」
有聲音穿過混沌紛雜的時間,那麼的熟悉。
他是……白澤?
好像冥冥之中的預感在告訴他,答應下來。
答應下來,他是白澤。
他張開口,無論是直覺還是情緒都在引導著他,他幾乎就要承認下來了。
可是之前那道聲音又說話了。
他說:「顧鴻影。」
同一道聲音,兩個不同的名字。
他是誰?
【顧鴻影。】
———他做出了選擇。
海水在此刻停滯,過載的時間開始重新流轉,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雪落到地面化成泥濘的水,果實墜下枝頭腐爛在土地上,拄著拐杖的老人在夕陽下離開了時間……歡笑充斥在耳邊,新生兒降臨在人世間發出第一聲啼哭,時間在前進。
他清醒過來,他並不是在海洋中孤獨地遊蕩,他是那些首尾相銜的白魚中的一條。
他沿著某種特定的軌跡,從海底往上升,脫離海面的時候,他渾身一輕,他看到自己化成了白色的飛鳥,越飛越遠,越飛越高,飛到雲氣之上,隨後他低頭一瞥,朦朧的雲層之下,是煙火人間。
那是他的歸途。
……
「嘩啦———嘩啦———」
海水在拍打著海岸。
顧鴻影睜開眼睛,他看到藍黑色的、無邊無際的海水,如剪影似的白色游魚簇擁在他身側,散發著柔和的白光,它們將他推上海面,他看到了頭頂上成片的白鳥。
白鳥指引著方向,白魚承載著他,將他送到岸邊。
顧鴻影從海水中起身的那一刻,白魚沉入海底,白鳥消失在天際,他趟著水,走到真實的沙灘上,海洋重新成為靜默的鏡面,不再泛起一絲波瀾。
歸墟的墟者仍然站在原地,他仰頭看著天空,好像天空之上有什麼極其吸引他的東西。
顧鴻影順著他的視線抬頭,藍黑色海洋的上方是漫天星辰,星辰外遮蔽著的淺淺雲霧,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
他看到了完整的、令人震撼的星空。
那是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浩瀚,顧鴻影想,這就是傳說中歸墟的星圖嗎?
「你在無盡之海里呆了七天。」
歸墟的灰袍都是特製的,穿戴灰袍的人視線並不受阻擋,但其他人卻無法透過兜帽看清他們的表情。
他聽到墟者的聲音沙啞,有種好長時間不曾開口說話的乾澀感:「顧鴻影……命運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