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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封印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裡,前十年時晚都是渾渾噩噩,神志不存的模樣,看起來像是瘋癲的怪物,這十年間,從巨變之後開始沉默寡言的時序來過一趟,她頂著傷人的寒氣,站在了時晚面前。
終雪盡出現在她手中,她取下了終雪盡的劍穗———劍穗是時晚送給她的,祝賀她擁有了自己的本命劍,時序從系上開始,就再沒取下過。
時序改造了劍穗,將它改成了一樣的靜心凝神的法器,或者說,固定在時晚身上的又一道枷鎖。
她將劍穗扎入時晚的右耳,沒有神志的時晚因為痛苦而對她低聲咆哮,拉動著無邊無際的冰鎖鏈發出嘩啦的聲響。
血從他的右耳流下來,將淡藍色的劍穗染成紅色的流蘇———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在無縈里被囚鎖的第十一年,時晚有了恢復神智的跡象。
在無縈里被囚鎖的第十四年,時晚的意識贏過了不化骨的脊骨,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清醒之後的四年裡,時晚數次尋死,但不化骨已經將他的身體改造成了特別的容器,死亡成了一種奢求。
在無縈里被囚鎖的第十八年,曲玉韜來見了他一面,告訴他,他們找到了能讓時晚死去的方法。
幾個月後,有人帶來了一個懵懂的少年。
「十八年了……」時晚聲音里透著死氣,又藏著不易察覺的希冀,「……確定是他嗎……」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
於是時晚笑起來,神志不存十載,渾渾噩噩四載,清醒四載,他終於到了解脫的時候,他笑得肩膀微微顫動,於是右耳的紅色流蘇絲線飛舞,徑直扎入了他的脊背,痛得他悶哼出聲,但他心裡卻暢快。
終於……要到這一天了……
他等著、盼著,那個能結束他一切痛苦的少年已經有了青年模樣,笑起來卻依舊熱烈,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時晚,他一定會救他出去。
時晚沒有告訴他,他其實已經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裡,將此處封印的所有不化骨都吸納到了己身,某種意義上說,他才是真正的不化骨,斬斷鎖鏈,毀去不化骨的空殼都是在鍛劍,鍛劍的最後一步,就是他本身。
傳說中犼是殭屍的始祖,只有世間以犼的血脈淬鍊過的神劍,才能徹底殺死他。
時晚難得的感到抱歉。
他抓著那把劍刺穿心臟的時候,沒有一點害怕和難過。
「劍修……不可棄劍。」
可他丟下了他的本命劍。
在坤無間的劍鋒穿透他心臟的時候,他莫名其妙有點想一道遠去的背影,一黑一白會嬉鬧的兩把劍,綠草如茵下的很多人,粉色的平安結,還有那個甜餃子。
他將頭靠在那個終結了他一切痛苦與罪惡的人肩上,他想再道一遍歉,卻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果然是自私的,不然怎麼會被陰物盯上,不然怎麼會被不化骨的脊骨選中,造下這洗不清的罪孽?
時晚感覺自己越來越輕,將近二十年,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安寧。
脖頸那裡好像有水珠,和他已經冰涼的血不一樣,它是滾燙的。
最後消失前,他想起自己曾經一晃而過的念頭———
【被選定的人是顧鴻影,好像也不差。】
世間極好,慶幸的是,他再也不會有來生了。
第296章
在時晚徹底消失的那一刻, 顧鴻影的手終於可以離開劍柄了,伴隨著哐當一聲響,昆吾劍砸落在冰面上, 細密的黑色花紋在劍身上分布得越來越均勻, 直到暗紅色的劍槽也布滿深沉的黑。
從昆吾劍成為本命劍後, 顧鴻影一直極為愛惜,無論是日常訓練還是出任務,只要使用了昆吾劍, 結束後顧鴻影都會細心地將他打理好,閒來無事就會擦拭保養。
劍修一生只會擁有一把本命劍,與本命劍越是融洽,便越能心意相通。
這是顧鴻影第一次沒有在意昆吾劍, 哪怕和昆吾劍之間的聯繫告訴他有了劍靈的昆吾劍實力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已經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劍時,他也沒有去在意。
被自己那非酋的運氣坑的險象環生時顧鴻影沒有崩潰,在課業之餘被疊加了驚人特訓時顧鴻影沒有崩潰, 被告知自己是白澤時顧鴻影沒有崩潰,知道周圍所有的人瞞著他在進行某一個計劃時顧鴻影沒有崩潰, 鍛體灌靈那能將人逼瘋的痛苦他也咬牙忍了下來……可他沒有想到, 在距離真相一步之遙的時候, 竟然還有這樣殘忍的鑄劍。
他垂著頭, 冰面上靜靜躺著的赤色流蘇紅到刺眼, 顧鴻影盯著那長長的流蘇, 一瞬間腦海里恍過很多很多回憶———
他第一次在這裡見到時晚前輩、因為怕冷帶來保溫睡袋、千辛萬苦砍斷第一條冰鎖鏈、吐槽那些摸不著頭腦的訓練安排……
一年多的時間裡,他來這裡的次數並不算太多, 所以回憶也貧瘠得可憐。
顧鴻影半跪在冰面上,他愣愣地摸了摸臉頰, 這裡氣溫極低,濺在臉上那冰涼的血已經成了細小的冰渣,又在他指尖融化成一抹紅色。
昆吾劍從地上浮起來,擔憂而焦躁地圍著他轉圈圈,即使才剛剛誕生劍靈,它也比以往靈動了許多。
但若是能夠選擇,顧鴻影寧願不要這種靈動。
他的嘴一張一合,卻只能從喉嚨里溢出無意義的氣音,鋪天蓋地的痛苦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