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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玉青滿意了些:「你舅舅弄回來些柴火不容易,咱們可得省著點用。」
「嗯。」柏微言應道:「我知道。」
嚴玉青伸手夾菜:「你知道就好。」
這一茬就算是過去了。
不過,飯桌上也沒能安靜多久。
嚴玉青吃了幾口飯,突然想起昨夜她與柏家和商量的事,立即看向柏家和。
柏家和正大口大口吃著飯,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眼色。
嚴玉青早便知曉柏家和的德行,還是忍不住沉了臉。
不過,她很快便將那點惱怒斂起,目光落在旁邊認真吃飯的小捲毛身上:「微言啊,舅媽和你說個事兒。」
柏微言小倉鼠似的塞得圓鼓鼓的腮幫子一頓,濃密鴉黑的眼睫垂落,不自覺咬住唇。
「舅媽,你說。」
小孩低著腦袋說道。
第02章
因為嘴裡吃著東西,小孩軟糯的聲音顯得有些含糊不清。
一旁的柏明豪卻似捉到了什麼天大的把柄,大聲嘲笑起來:「柏微言,你都四歲了,還說話都說不清!」
「真!」
柏明豪比柏微言大上四歲,他是嚴玉青與柏家和的獨子。嚴玉青對他十分溺愛,恨不得將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塞給他。
是以,哪怕如今是物資匱乏環境惡劣的新曆,柏明豪依舊被養得高高壯壯,嗓門也大,整個客廳都被他毫不掩飾嘲諷的得意笑聲填滿了。
「我可比你強多了,看來你不僅是個小怪物,還是個大笨蛋!」
嚴玉青方才已經開口,只不過剛吐出幾個字,就被柏明豪的大嗓門掩蓋了過去,她本就因此而神色有些不愉,又聽到柏明豪「我比你強」的論調,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旁人不清楚,她這個親娘難道還不清楚嗎?
柏明豪四歲時可遠遠比不過現在的柏微言。
嚴玉青打量著坐在凳子上低頭不語的捲髮小孩。
烏黑柔軟的小捲毛中間探出兩隻軟絨絨的白色毛耳朵,同樣雪白蓬鬆而無一絲雜色的大尾巴乖乖垂在身後。
因為是低著頭,無法看清整張小臉,但從嚴玉青的角度,仍舊可以看到那渾圓胖乎的小包子臉自帶的圓潤弧度。
他就是那種人類想像中最完美的可愛小孩子,小小軟軟,圓嘟嘟軟乎乎,跟年畫上的福娃娃一樣惹人心憐。
可是,當嚴玉青稍稍緩和些許的視線落在小孩握著筷子的白嫩小胖手上時,她的眼睛中倏地失去了溫和。
種種複雜情緒控制不住地從她眼底溢出,既有厭惡,也含恐懼。
這個孩子再如何符合期望、再如何可愛懵懂,他也是……一個怪物啊。
嚴玉青的目光在柏微言白胖小手指端那剪得歪歪扭扭的漆黑指甲上停留稍許,而後,她的視線上移,落在了小孩額前垂落的烏軟額發上。
雖然此時無法看清,但她知道那看起來細軟蓬鬆的烏髮之下,隱藏著一隻多麼恐怖的眼睛。
烏黑、空洞、透不進一絲光芒。
嚴玉青方才那些心軟、動容瞬間就被心底升騰起來的忌憚壓了下去。
就連剛剛盛讚喜愛的胖乎臉蛋,也成了小孩是個怪物的有力證據。
荒蕪廢土之中,他們這樣的貧苦人家,如何養得出如此白嫩圓潤的小孩子?
沒看到哪怕是一直被嚴玉青精心照顧著的柏明豪臉上也有一些無法掩蓋的黯淡之色嗎?
不是生來如此,而是這災變之後的世界,無可避免的荒涼。
柏明豪尚且這般,可待遇遠遠不及柏明豪的柏微言卻軟軟嫩嫩,雪白小湯圓一樣圓潤可愛。
他是不是搶了本屬於明豪的福氣?是不是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害人性命?
有時人就是這麼可笑,一邊忌憚,一邊卻又肆無忌憚地讓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孩將家裡的活幾乎全部包圓了。
也許是因為柏微言除了在外形上的異常,從不曾對他們展示過自己的「不好惹」吧。
所以,他們嚷嚷著,「你看,他這白白嫩嫩的樣子,哪裡像是被我們欺負虐待了?」
然後,又不斷地在心裡批判著小孩不合時宜的軟圓肉乎。
……
柏微言心中因預料到舅媽要說什麼而不可抑制地湧出來的不舍與傷心在嚴玉青厭惡忌憚的目光中驀地凝住。
他為什麼要不舍?又何必傷心呢?
雖然,他們是他最後的親人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還是會傷心啊。
小傢伙抿著唇,又長又翹的睫毛忍不住輕顫起來。
昨夜聽到舅舅和舅媽商量如何將他送走時,柏微言是真的一點都不傷心。
爸爸媽媽已經快一年沒有消息傳來了,曾經每月不斷的物資也再無痕跡。
一直寄人籬下的柏微言如何感受不到舅舅舅媽態度的轉變?
舅舅舅媽以前雖然也嫌棄自己是一個小怪物,可是至少在明面上,他們從來不會過於苛待自己。
柏微言理解舅舅舅媽要把他扔掉的選擇。
畢竟如今距大災變結束也才過去五十年,各地還時有災變發生,養兩個孩子,尤其是其中還有一個自己這樣的定時炸彈似的小怪物,確實是很費心、很累的。
所以,昨天小孩聽到舅舅舅媽的談話時,並不意外,甚至還有一種終於來了的釋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