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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目光叫梁稚想到從前,樓問津剛來梁家那時候,不過十九歲,輪廓尚有幾分清稚,目光卻格外冷靜幽深,仿佛天生是個置身事外、高處俯瞰的審視者。
現在這審視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才知道竟有這樣屈辱,只能靠著誓要將父親救出來的一點心氣硬撐。
許久,樓問津終於輕笑一聲,說道:「梁小姐似乎有些自視甚高。」
樓問津這人尋常總顯得有些冷淡,從前他陪父親宴客,席上縱有達官貴爵,他也毫不熱切,只做禮數之內的周到。
此時這一聲輕笑,冷淡之外,更多了幾分嘲諷。
梁稚腦中轟然,本就輕薄的麵皮,一時紅得滴血。實在捱不住了,拂袖便走。
樓問津叫她:「等等。」
梁稚腳步不停。
身後男人聲調冷靜:「這一點折辱都受不起,又何必來同我討價還價。我以為你已有覺悟,原來你在賭我是君子,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不是。梁小姐,這筆生意談與不談,你自己做主。但有話在先,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梁稚咬緊嘴唇,深作呼吸,終於頓步轉身:「我條件已經擺出來了。」
「你先說一說,我能拿你做些什麼?」他看了看桌上那隻裝滿美鈔的手提箱,仿佛是說她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甚至不如金銀錢財來得實用。
梁稚臉色煞白。來向害得自己家破人散的仇人求情,已是折墮尊嚴。樓問津卻嫌不夠,還要她為自己「吆喝叫賣」。
但梁稚深知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的自尊此刻分文不值。
她再開口時,已冷靜得多:「……隨你做什麼都行。你如果用不上,我也替你想到了更好的用處。」
樓問津仿佛來了興趣,眸色淺淡的一雙眼睛望住她,要繼續聽她說。
「宋亓良,你見過他嗎?你這幾年跟著我爸做事,應該跟他打過交道。」
樓問津並不回答。
「南洋小賭王」宋亓良,幾乎家喻戶曉的一號人物。梁家做洋酒生意,是宋亓良名下賭場、夜總會的供應商之一。樓問津陪梁廷昭招待過宋亓良,但只有一回。
梁稚繼續說道:「他不止三回打來電話,要請我吃飯。你如果覺得我在你這裡派不上用場,他那裡或許有我的用場。他會記你一個人情。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欠宋亓良人情。」
樓問津目光沉了兩分,「宋亓良是你的下一個去處?」
「以宋亓良的聲望,在政商界總能說得上幾句話,我聽說他小舅就在庇城的警署工作。」
樓問津看著她,目光幾分涼意,此外似有更深的意味,但她讀不大懂,也無心繼續探究。
樓問津聲音里幾無情緒,「你知不知道,宋亓良在印尼和泰國都有外室,更是獅城芽籠的常客。」
梁稚聽說過芽籠那一帶是紅燈區。
「那又怎樣。只要能救我父親。
樓問津又輕笑了一聲,依然是那樣帶幾分冷淡嘲諷的笑:「真是父女情深。」
梁稚不再說話。
籌碼與底牌,她已全部亮了出來,要不要做這場交易,選擇權全在樓問津。
樓問津手裡拿著一隻銀色火機,上下顛玩,磕在書桌上發出聲響。那聲音一下一下,讓梁稚胃袋翻騰,仿佛是她本身被他拿在手裡,翻來倒去掂量、估價。
終於,他輕聲說:「我答應了。」
「那我……」她想問清楚樓問津究竟要拿她派作什麼用場,但方才一番交涉已然耗盡尊嚴,實在無法繼續開口了。
好在樓問津替她解了惑:「梁小姐可以開始考慮,婚期定在哪一天。」
梁稚愕然,以為自己聽錯。
她設想的最好情況,也不過是樓問津拿她做個消遣。她做好了思想準備,那沒什麼,既是消遣就有厭的一天,只要父親平安無虞。往後父女兩人離開是非地回祖籍,或者另找一處東山再起,都是選擇。
然而,樓問津的意思,是要同她結婚?
好在樓問津接下來的話,便將她的自作多情打消:
「你本人對我沒有任何價值,但梁家千金的名頭對我尚有幾分用處。」
樓問津起身,將桌面上打開的手提皮箱隨手一掩,繞過大班桌往外走,「完婚第二天,我就派人送走你父親。」
梁稚克制自己不去反芻恥辱,「……你說話算話?」
「信與不信,你莫非有第二種選擇?」樓問津一手抄進長褲口袋,自她身旁經過,腳步未停,「下回請別再擅闖我的辦公室。樓太太,我不會次次容忍你。」
梁稚二十二歲生日剛過,一夜變天。
她是梁廷昭獨女,族中排行老九,梁家這一輩男多女少,她又是么妹,自然被驕縱得無法無天,世事不諳。
時至此刻,她對事發經過仍然一知半解,只知樓問津布局綢繆,窺伺良久,一朝發難,父親失去公司決策權,又被舉報偷稅漏稅、行賄前任州司法局局長……
短短兩星期,梁宅內形色人等你方唱罷我登場。
梁家財產被凍結,一批貨款自然無法按期支付,不知是誰糾集了一群債主上門討債,吃喝拉撒都賴在梁家,把個華美的宅子,變得比巴剎還亂。
先頭兩批債主起了爭執,推搡間還打傷了梁家的幾個傭工。外頭又傳出風聲,說梁宅只怕也要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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