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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和我沒有關系?」眼淚大顆地從她慘白的面頰上滾落,她向著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卻在即將對上他的視線之時,又倉皇地移開,「……我總要知道,我父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自己養出來的女兒,梁廷昭比誰都清楚,她性格究竟有多執拗,她今天不知曉真相,一定不可能罷休。
而當著樓問津的面,那便與懺悔無異了。
過了許久,他閉了閉眼,「六三年,我從老家漳州出發……」
樓問津忍痛低喝:「你閉嘴!」
梁稚卻說:「爸,你繼續說。」
樓問津目光望向她,低聲開口,聲調里幾有懇求的意思:「阿九……」
梁稚看他一眼,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而後盯住梁廷昭:「繼續。」
六三年,梁廷昭從漳州老家出發,自泉州港登船,前往南洋投奔遠房親戚。
彼時船行速度較慢,時速不過十來節,需得耗費一周,才能抵達目的地。船上娛樂項目有限,只有棋牌室二十四小時開放,梁廷昭消磨在茶煙繚繞的棋牌室里,認識了兩位同樣打發時間的牌友,戚平海和沈康介。
三人互有輸贏,脾性投契,相見恨晚。
一周後,船在庇城的海珠嶼靠岸,附近不遠處便是無人不曉的大伯公廟。三位年輕人效仿廟裡供奉的張理、丘兆進、馬福春三位先輩,磕頭跪拜,義結金蘭,沈康介為大哥,梁廷昭為二哥,戚平海為三弟。
三人約定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沈康介豪爽,梁廷昭謹慎,戚平海聰敏,三人優勢互補,守望相助。
但彼時時局並不好,三人缺乏根基,忙碌整年,也不過堪堪餬口。
後來戚平海在工作中識得一位茶葉商人,因看中他頭腦靈活,邀他做個帳房管事,一道出海販茶。
戚平海邀請沈康介與梁廷昭共同入伙,但彼時沈康介妻子剛剛懷有身孕,而梁廷昭謹小慎微,沒有沈康介領頭,不敢輕易冒險。
戚平海只得離開庇島,自己獨謀出路。
此後兩年,沈康介與梁廷昭求財心切,誤信損友,將全部身家投入彼時尚算新鮮產物的股票市場,結果虧得底褲不剩。
為躲債主,兩人不得不暫離庇城,乘船前往砂拉越,去往胡椒園做工。
船經過馬六甲海峽,沿途停靠馬六甲、獅城、山口洋和古晉。
在船隻駛離馬六甲,前往獅城的途中,梁沈兩人,竟在甲板上偶遇已然三年未見的戚平海。
戚平海早已不是當年的窮酸樣,穿得一身挺括西裝,戴一塊勞力士手表,手里拿著香檳酒杯。旁人與他談笑風生,稱的是「戚總」。
故人重逢,戚平海自是喜不自勝,稱自己剛從馬六甲結完貨款,送到獅城的茶莊之後,便打算回一趟庇城。
海上突降大雨,甲板上不便逗留,戚平海便邀梁、沈去他的艙室里小坐。
豪華寬敞的單人特等艙,帶小號起居室與浴室,浴室里配有擦得鋥光瓦亮的陶瓷浴缸。地上鋪著厚實的羊毛地毯,高床軟枕雪白漂亮,一旁小號冰箱裡裝滿洋酒軟飲,盡可開懷暢飲。
與他們十來人擠在一起,悶熱、骯髒、又酸臭的末等艙,全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三人敘舊,喝至半醉。深夜,梁沈二人離開戚平海的房間。
沈康介拉著梁廷昭去船尾吹風醒酒,一邊問他,可有看見進門時,戚平海隨手掩上的那隻皮箱?
梁廷昭說,沒有看見。
沈康介眼裡放光,說他看得真真切切,那箱子,一半美鈔、一半金條。
梁廷昭語氣含酸,說三弟如今真是出人頭地了。
沈康介說:可我們方才在他那兒坐了半天,他一句也沒提,往後要帶我們發財的事。他是出人頭地了,可也把當年我們結拜的誓言丟到腦後了。
梁廷昭說:三弟當年拉過我們入伙,是我們沒有答應。
沈康介說:今時往日自然不同。
梁廷昭說:我們可以去求一求三弟。想來只是驟然見面,聊旁的事情聊得開心,還沒來得及提發財的事。三弟若是知道我們負債,又怎會袖手旁觀?
沈康介說:求?莫非他自己掙下的家財,還會與我們平分?他即便答應,我們也只剩下給他做小弟的份兒。難道以後要給他做低伏小嗎?
梁廷昭自然是不願意的。
他沒主意了,便問:那麼,大哥你有什麼打算?
沈康介抽完了一支煙,說:你去把戚平海請來,我有話對他說。
梁廷昭遵照吩咐,重回到特等艙室,把正欲睡下的戚平海叫了出來。
戚平海到了船尾,問找他何事,沈康介一言不發,猛地把身後不知何時準備好的麻袋,往戚平海頭上一套,又兩記直拳,猝不及防地揍得他緊捂腹部,痛得栽倒在地,除了低聲哀嚎,再也無力高喊。
沈康介拿過一塊臭抹布,塞進戚平海口中,再抽出皮帶,紮緊麻袋,而後乾脆利落地摘下他身上的寶石戒指、勞力士手表和金領帶夾,再摸出口袋裡的特等艙房卡,揣進自己荷包。最後,他直接把人一扛,從欄杆上方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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