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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山淵抱緊了影鬼,淚水落在他的臉上,「不……蕭影,我求你,淵哥求你,活下來。你不能死……我求你。」
影鬼從來沒見過蕭山淵求過誰。
他用烏黑的、血肉模糊的手,試圖堵住蕭山淵的嘴,「淵哥……別這樣。」
蕭山淵咬牙,可無法制止影鬼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影鬼喃喃,「淵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有……有夜州白,他是個好人,是個值得你喜歡的人。你一定要,過得好。」
蕭山淵抓緊影鬼的手,「蕭影……你也要活下去。你在東璃,和你的父親……這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蕭影!」
影鬼露出了最後的笑容,緩緩閉上了眼睛,留下了最後的喃喃,「我已向古佛求,求保佑淵哥一定要過得好……」
影鬼的手從蕭山淵的手裡滑落,砸進了泥濘里。
濺起的泥水模糊了蕭山淵顫抖的手。
涼透的身體斷了最後一絲生機。
蕭山淵抱緊了影鬼,歇斯底里的喊,「蕭影!」
只是這世間,再無蕭影了。
夏深山林蒼蒼,在努力擠破雲層露出一點光的天色里,顯得茫茫。
四下悲風起,風仿佛挽起蕭山淵聲嘶力竭的呼喚,在天地之間迴蕩,混著山川雲雀的萬籟之音,匯成寂寞的輓歌。
馬車載著死去的人緩緩從官道上而下,高越在上馬前轉身,看向了官道一旁,靠在樹幹上奄奄一息的蕭山淵。他仍全身是血,沒有一絲血色。
高越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王府麼?」
蕭山淵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回?那座王府,和我有什麼關係?蕭影死了,就更沒關係了。」
高越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但是他明白蕭山淵的苦楚,只得道,「可是你總得下山,尋個郎中。你的身體……」
蕭山淵淡淡,「你走吧。」
高越搖了搖頭,上了馬,他回頭看了一眼對他毫無反應的蕭山淵,終於拍拍馬背,離開了官道,向東璃國的方向奔去。
直到車隊走遠,蕭山淵才終於緩緩抬起頭,看向了那離開的馬車。
「蕭影,再見了。」
蕭山淵喃喃,一滴淚滑落臉龐。
而後,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向官道的另一端走去。
南下的方向——
江淮。
當年他從天都城蕭王府南下,孤身去到江淮。其實那時候他當然沒有算到蕭氏一族後來發生的事情,他離開王府,只是為了避免和蕭城的相爭。他對那些權力蠅營狗苟並沒有興趣,他只是想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成為一名執劍的人。
如今他又孤身去江淮。他的心一如當年。他只是想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去見一個人。
官道上,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緩緩向前,走進茫茫的前途。
雨後的天空終於破出日光萬丈,輝映了山巒重重,前路漫漫。
數日後。
時至秋節,山北的蒼蒼山道上,一雙身影並肩走過。
那雙身影是一對女子,身穿暗黃色衣裳的女子乃是曾經的北風堂堂主、而今的天都城之主北風錦,身穿暗紫色衣裳的女子則是曾經的蕭王府三大殺手之一、而今的江湖散客寂九蝶。
兩人方從墓地離開,一道再回天都。
天都城那場大變已經平息多日,在北風錦的主持之下,很快恢復民生。北風錦廢除前帝國的暴虐之令,廢帝國之名,創下新的國度,實行共治之局。
夜盡明被送回山北風光大葬,塵緣已卻。只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人。
寂九蝶也漸漸從失去寂九煉的難過走出來,如今也算活得自在。只要她不想起寂九煉。
此番來,北風錦也將夜州白的近況說與夜盡明。
在離開高山墓地之前,北風錦回頭看了一眼,輕輕道,「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寂九蝶明白北風錦的意思,點了點頭,「已過去了。」
北風錦釋然一笑,與寂九蝶並肩向山下去,兩人走得很是默契。
寂九蝶道,「鳳靈照也送了信來,而今正遊歷到江淮了。她說以前做殺手時不覺,如今再看這人間,已是好一番風光。」
北風錦瞭然寂九蝶話裡有話,「你也想去?」
寂九蝶想了想,「想是想。可而今天下初平,你一個人應付,我有些放心不下。」
北風錦笑得坦然,「只是去遊歷,又不是不見。」
寂九蝶露出笑容,扯住北風錦的手腕,她這段日子忙碌,又瘦了不少,寂九蝶微微蹙眉,心上卻因為北風錦的話有些暖意,「你這意思,是說你會等我?」
北風錦對上寂九蝶的目光,溫和一笑,「我會一直在天都城。你想回便回,不想回,我亦絕不讓你回。」
兩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相視一笑,寂九蝶抓緊了北風錦的手,沿著山道,走進無限天色里。
北風錦收到的那封來自夜州白的信,乃是報平安的。
信上只有寥寥幾語:
「寂道山下,一切都好。天下太平,如君所願。」
寂道山山中飄雪,點染窗前的殘枝。江淮很少見雪,誠是一年好光景。
臨水小棧前,雪花疏疏。
木橋上走過兩人,一男一女,皆穿素淨衣袍。
走在前的乃是施夢,她轉身道,「不必再送了,你瞧,已有人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