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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陰天。
園裡的樹植已光禿了大片,寒風凜冽,唐青晚起後喝了點粥,接著服藥,他沒立即躺下,而是坐在案几旁看會兒雜籍。
殿內的暖閣已經啟用,暖氣源源不停地透過寢屋。
唐青只一身素色裡衣,肩上披了件披風,並不冷,臉和手指關節被暖氣熏出了淡淡的粉潤來。
蘭香端茶侍奉,看著他臉色好了不少,露出笑意,道:「劉太醫新開的藥方佐以藥膳果真管用。」
唐青捧著熱乎乎的茶盞暖手,書過大半,有點心不在焉。
蘭香道:「先生,若覺悶了,何不點點皇上給的賞賜?」
唐青睨她一眼:「我瞧是你這丫頭想看吧。」
蘭香笑問:「先生就不好奇嗎?」
唐青眸光重落回書上,道:「不好奇。」
蘭香望著窗外,揚聲嘆息。
唐青好笑:「怎麼了,是我關著你,不讓你到外頭跟宮人們閒談逗樂了?」
蘭香搖搖首:「先生沒關著蘭香,可先生總把自己關在屋裡。」
她問:「先生,難道您就不想多結交些朋友嗎,不想與三五好友們一起走動走動麼?」
在先生身邊伺候近一年,蘭香約莫看出來了。
她家先生當真是表里如一,性子淡,處事淡,無論做何事,與何人相處,總是淡泊得讓旁人覺得他有些飄渺遙遠。
看似溫和,實則這樣的人最是不好接近,因為與他永遠隔了層紗似的距離,不遠不近,難以觸摸。
先生未曾主動結交任何人,縱使關係比較好的同僚,也只維持公務上正常往來,私下不跟人聚宴,不酌小酒,不敘私事。
如今,唯獨大統領越過了這層紗。
蘭香以為有了變化,而先生卻與過去好似並無不同,大統領不來見他,亦不驕不躁,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哪怕在等待,或不在等待,又或無論這場等待是否空了,從先生身上,看不出明顯的其他情緒。
唐青放下手中書籍,認真端量一身藍色冬制宮裙,外搭花紋夾襖的蘭香。
「你這小丫頭,倒與我說起道理來了。」
話頓,又道:「而今朝上禁官員私交過甚,如若不然,落個植黨營私,拉幫結派的名頭,傳出去也不好聽,我獨來獨往的,有何不好?」
蘭香努努嘴:「先生又來,你明知蘭香說的並非這樣的道理,簡單同些朋友敘一敘,怎地就成攀交結黨的意思了。」
唐青搖搖頭,繼續執書,翻開下一頁。
見狀,蘭香便不吱聲,任由先生獨自沉浸,轉身幹些雜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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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五日,唐青的病假宣告結束。
他重返御前伺候,一早就到頤心殿上值,先將御案前的筆墨工作準備妥善。
宮人們輕手輕腳地灑掃,室內換了新鮮空氣,重新擺花燃香,整弄完畢,方才悄然退殿。
唐青也跟著站在外頭迎候下朝的皇上。
*
蕭雋來時,瞥見靜候的那道身影。
數日未見唐青在御前上值,冬制官袍軟厚,夾了棉,穿在他身上,因單薄清瘦,顯不分明。
他道:「其餘人退下,留唐侍郎伺候。」
後頭跟來的李顯義壓低抿起的唇角,朝唐青使了個眼色。
唐青目不斜視,專心留在御案前伺候。
闊別鄴都半年之久,許是在梧郡太忙,御前這份活兒再上手,讓他萌生幾許恍惚,有些不真實感。
蕭雋批閱送來的奏摺,有的落筆批准,有的置在一邊。
漸漸地,在唐青面前置了一指高的摺子。
蕭雋若無其事地開口:「卿可以看看那些摺子。」
唐青領了旨意,打開未批的摺子,細看之下,才知道這些全是參他的本子。
斥他南郡改革手段獨行專制,損害貴族利益,挑起階層矛盾。
世家貴族都抱團。
小小的一個郡城,縱使貴族仕家在襄州州牧那裡參不到唐青什麼,可這群階級在大鄴枝脈相連,互相滲透,私下書信吹一吹風,聯合起來,越過襄州州牧,將奏本參到御前。
畢竟南郡改革前所未見,若有成效,屆時這陣變革的風推往整個大鄴,動搖的便是他們階層的利益了。
是以這段時日,他們聯名上書參唐青的摺子猶如雪花。
唐青看完,道:「皇上,關於臣的奏本,不止這些吧?」
蕭雋:「只這一日。」
唐青輕嘆:「謝皇上護著臣。」
蕭雋問:「此話術,可覺似曾相識。」
唐青啞然。
確實熟悉。
就像外頭議論皇帝一樣,傳他獨斷專制,政策無仁。
蕭雋扯了扯嘴角:「卿可放心,這幫官員不止奏你,連孤也跟著一塊奏了。」
唐青:「啊……」
蕭雋道:「字裡行間譴責孤頭腦昏聵,任人無才,獨行其是,就差點沒將怒斥暴君的摺子呈至御前來了。」
唐青:「……」
蕭雋瞥他:「卿如今立於眾臣口誅筆伐之端,可害怕了。」
唐青拂袖拱禮:「臣無懼。」
「此途南下,戰後流民眾多,齊州,襄州,包括涿州一帶,百姓離散,分布各地。他們無地無糧,儘管日夜勤勞,但也只為地主豪紳耕種,食無食,需得刨樹皮、樹根果腹。南郡革改,臣是得罪了許多人,過程雖然艱難,可觀百姓笑容,臣便知這條路是對的,即使萬難險阻,也要慢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