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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旬,平城落了第一場入夏的雨。
開春後平城不見雨,空氣到處充斥著乾旱的氣息,到了六月初九,雨才慢慢從雲層灑落下來,滋潤著亟待澆灌的冀州大地。
王府外隱隱傳來百姓的叫鬧,聞聲,唐青上了觀賞亭遙望,只見街頭聚集許多行人。
大風揚,雨水滾滾而流,此刻卻無人迴避,成群結伴的孩子們穿街走巷,臉上都是淋過雨後的喜悅。
唐青在亭中感受了一會兒這陣涼意,韓擒從台階一躍而上,臂彎裡帶了件藕色的夏季披風。
「先生,當心著涼。」
韓擒稱唐青先生,而非大人。
自想明白後,他便不再做那些叫唐青為難的舉動,而是回到了最初相識的時候,無論發生什麼,只要唐青開口,他都應允,餘下的,只默默地跟著這個人,別無要求。
唐青道:「總算下雨了。」
韓擒目視前方,之後退了幾步,眼底只容著雨幕前的這抹背影。
一場雨落了約莫半時辰,屋檐瓦礫下滾著水珠,唐青準備出門一趟,到已經開放的榷場轉轉。
榷場開市已有半個月,按理來說逐漸往正軌上走,不會出太大差錯。
韓擒親自去備馬車,二人一道去了平城西邊的榷場。
一場初夏的大雨剛停,街頭人來人往。
進出榷場的人可謂不少。
外族擁有天然草場,畜牧業發達,運來的牛羊質地極佳,同樣的價格,尋常人更願意多走些腳程功夫,來榷場買運送入境牛羊。
且六月的平城雖然乾燥炎熱,但九月就開始寒冷,還有不到三個月,適合百姓提前置辦獸皮革布。
今年的榷市,可以說開放的時間正好合適。
唐青沿著熙熙攘攘的榷場走了一圈,看見那名叫做木之的少年在幫人看管攤子。
木之瞧見他,眼睛一亮:「大——」想起什麼,連忙改口,「公子!」
唐青笑著走到攤子面前:「怎麼只你一人?」
木之撓了撓黝黑的臉:「攤主的夫人近日要臨盆了,他忙著照顧,便雇我在此處看管。」
唐青與木之聊天的時間,發現周圍行往的人雖然不少,可除了買賣牛羊和獸皮,就很少再買其他東西。
而經官方管控的榷場,大多數隻買賣這些貨物,市場供求上來了,品種的單一卻沒讓市場熱鬧起來。
唐青溫聲問道:「你這半個月都在此地?」
木之連連點頭:「嗯!」
他便向對方打聽近半月榷場的情況,比起下面匯報上來的消息,從尋常百姓口中獲知實況也是不可缺少的途徑。
一番暗查走訪,唐青腦子裡都是關於榷場的信息,體力和精力經此耗費,免不得陷入疲憊。
他隨韓擒離開,沿街頭漫無目的地散步,找了家茶樓打算坐會兒、
韓擒在一樓吩咐完,正要跟上去,面前忽然出現兩名護衛,攔了他的去路。
韓擒眉目凜冽,對上來人亮出的金牌,雙腳頃刻間釘在原地。
他無法再往前邁出一步,眼睜睜看著走在過廊的唐青被一條手臂帶入旁邊的包廂里。
突如其來地變故叫唐青來不及反應,等他想開口叫人,迎上面前的背影,心神震動,瞬間啞然。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本該在坐金鑾寶座的那個人,此刻竟出現在冀州平城內的一間小小茶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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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雋回首,俯下雙眼,神情是再熟悉不過的淡漠,卻極為認真地端詳唐青,一絲一毫也未放過。
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玉面紅唇,眉眼橫波,眸子清清冷冷的,卻又溢出些許柔和。
唐青臉上浮出少許倦色,蕭雋讓他坐下,慢條斯理地為他斟了盞茶。
「嘗嘗。」
唐青手握茶杯,指尖貼在溫熱的杯口上,熱氣將白嫩的指腹熏的微微泛紅,惹得蕭雋多看了兩眼。
唐青徐緩眨眼:「陛下。」
說著,抬手想要行禮,卻被阻攔。
蕭雋道:「在外不必拘謹,唐卿怎麼還這副表情,見到孤很驚訝?」
唐青輕輕搖頭,斟酌道:「陛下何故出宮?」
按理來說,天子出京,意為不祥,該慎之又慎。
蕭雋揉了揉眉宇,目光卻一直鎖在唐青臉上,仿佛要把幾個月沒看的一次性補個夠。
唐青別開眸光,忽然聽到蕭雋低聲笑了笑:「宮內近來無甚重要的事,朝上有周廷暫時管著,不會出什麼岔子。」
唐青垂眉,溫順道:「陛下不該貿然行事。」
蕭雋淡笑不語,看著他,見唐青一直摩著茶盞,才不急不慢地開口:「唐卿在教孤做事?」
唐青:「臣不敢。」
蕭雋把面前的茶點推到唐青手邊:「陪孤嘗一嘗。」
唐青無奈,飲了茶水,又安安靜靜把點心吃了。
期間,蕭雋始終看他。
唐青腹中措辭,準備打破這份不同尋常的靜謐。
「陛下可要聽臣匯報邊貿一事?」
蕭雋仰頭喝了口茶,雙目微眯,意味不明地笑笑:「唐卿在信上將公事巨細無遺地上報,此等恪守盡職的態度叫孤看了都感動。」
唐青垂眸不語。
蕭雋:「只是孤交代的其他事,一紙字跡卻顯得言辭含糊,孤看不明白,只好親自來冀州一趟,瞧瞧此行可有把孤那麼看重的愛卿累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