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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轉思緒最終歸於平靜。
他低沉地開口,仿佛自言自語。
「這是孤讓他最後一次為別人落淚。」
第118章
從鄴都關口出城的路只有一條, 過往停放的馬車寥寥無幾。
唐青沿著官道徐慢返行,很快知道有人跟著自己。
理應是蕭雋派來的,又或者就是蕭雋本人。
他沒有靠近, 徑直走自己的路。
接送他的車夫未得他示意, 也沒有輕易出聲, 而是安靜地跟隨著。
另一邊, 車內的李顯義輕聲問:「城外天寒, 可要稍侍郎一程?」
蕭雋:「他知道孤在跟著, 這時候無須接近, 讓他獨自靜靜。」
李顯義稱喏。
話罷,隨陛下一同望著在林間獨自前行的那抹背影,瞧著瞧著, 驀然發現,威嚴淡漠的帝王多了以前不曾有的柔軟和耐性。
*
天色很快陰沉,將要落雪。
唐青趕在下雪前上了馬車,回府邸不久, 他揉揉泛紅的鼻尖, 在城外逗留接近一個時辰, 毫無疑問地感染了風寒。
眼看蘭香愁眉苦臉地又要念叨,他披著滿背烏髮嚴嚴實實裹在錦被裡,好笑不已地開了口。
「喝劑藥湯捂會兒便無甚大礙。」
話雖如此,當蘭香火速把藥盛給他時,唐青仰天而望,幽幽嘆息,就差沒捏著鼻子喝了。
這幾年在古代喝了不少中藥, 始終不習慣藥湯苦澀的味道,不如藥丸來得方便。
輪到蘭香好笑, 她雙手叉腰,挺直腰背的說教道:「先生這般怕喝藥,今後勿要在外頭吹那麼久風吶。」
唐青連連稱是,絲毫不覺自己一個年近三十的成年人,被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斥責有多丟臉。
他活了這些年,也就對身邊的蘭香偶爾有些貧嘴的閒情。
二人打趣幾句,唐青藥效起來,很快把自己蒙在溫暖柔軟的被褥里睡了一覺。
覺至午後,他在書房理了一些堆積的公文,待用完晚膳和藥湯,很早就睡去了。
翌日門前落滿積雪。
蘭香和副管事帶著兩名僕人清掃,見他出來了,幾雙眼睛亮晶晶望著,無一不揚起笑臉問候。
「先生早。」
「大人早。」
唐青淺淺一笑,逐個回應他們。
他一席絳紫色儒雅秀致的官袍掩在斗篷里,行走時腰間的玉質官飾和環佩輕輕相碰,泠音叮鈴,端地飄逸出塵,踩著乾淨的階梯坐上馬車。
府邸的幾人一致目送馬車平穩駛遠,直到看不見半分蹤影,這才意猶未盡的收起視線。
府邸人的熱情,唐青尚可淡然相對,殿中宣布下朝時,金鑾寶座上投來的那道目光,卻叫他訕訕迴避。
唐青夾在一眾官員中準備默默離開,拐個道,又被等候多時的李顯義截住了。
李顯義笑道:「侍郎,陛下有請。」
唐青雙手攏在斗篷里揣著,遙遙望了會兒灰濛濛的天。
李顯義耐心地陪著他裝傻充愣,半晌,只好去了頤心殿。
殿裡暖氣很足,沉香微醺,剛入大門,便覺心裡有股沉靜安寧之感。
他解下斗篷,宮人將其小心鋪展開懸在黃花梨木的衣架上。
唐青踩著厚底的氈毯,還沒走幾步,便知有人看著自己。
隔著一扇九龍逐日的屏風,蕭雋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唐青拱手:「見過陛下。」
蕭雋示意他品嘗案几上的溫茶,唐青飲了一盞,良心評價:"好茶。"
蕭雋道:「今年進貢的雲頂雪景,過會兒讓宮人給唐卿送些到府上。」
能呈至御前的貢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唐青垂眸:「多謝陛下賞賜。」
蕭雋指腹在案前輕輕敲了一記:「今年治理凍災的策略有勞卿整理,天冷,多加休息,注意保暖添衣。」
唐青又準備說些恭維的話,蕭雋話鋒一轉,與他就治理凍災政策聊了一會兒,隨後差人送象棋過來。
暖閣里靜謐,偶爾響起棋盤落子的聲音。
連著幾日,唐青只要進宮上值,總會被請到頤心殿和蕭雋下象棋,過程也不閒聊什麼,等他琢磨出來,棋子落下的速度越來越慢。
蕭雋的意思他明白了,這是在借棋意表露運棋人的心思。
唐青拋開公事不想了解對方,蕭雋便借棋傳心,甚至慢慢剖開他的弱點,叫唐青有了進攻的機會。
靜默許久,蕭雋問:「為何不繼續攻勢?」
唐青搖頭。
恰逢李顯義送摺子進來,到了蕭雋批奏的時辰。
奏摺經過歸類,一部分被略過,唐青知道那是什麼。
尚書台也會處理呈遞到御前的摺子,一部分他們決斷,一部分送到御前。
蕭雋在位第七年,後宮始終懸空,前幾年官員們還稍勢收斂,不敢多言,這兩年關於充納後宮的諫言又陸續多了起來。
不管奏摺幾多,蕭雋都未曾批過。
他望著眼前的棋盤,貴為天子,只要有意,多的是願意學會象棋規則陪他下棋的人,但這些年對方始終獨自對弈,又或……
唐青暗嘆,懷著複雜的心緒起身向蕭雋告退。
走到門後時,他繫著斗篷的動作停下,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與對方投來的目光剛好交匯。
唐青偏回側臉,蕭雋道:「過幾日孤去城郊騎馬,卿可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