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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宴會開始,得帝王示意,百官杯盞言歡,豪情縱飲。
唐青小酌清酒,大部分都在吃食案上的佳肴,偶與旁邊的官員低聲交談幾句。
與周圍的熱鬧不同,他不疾不徐,既融入其中,又自成一片怡然寧靜的天地,眉眼淺揚,轉盼流光,舉手投足間成了這場華筵上的美景。
酒酣耳熱之際,忽聽坐席上有人高聲說道:「下官聞唐大人才情斐然,又得皇上重任,今日即辦華筵,大人可要為皇上獻才慶賀啊?」
朝會即朝堂,就算此刻笙歌繞樑,也免不得黨派相爭。
唐青最近一年出盡了風頭,儘管為人低調,可近日晉升官秩,從御前侍郎一躍成為二品重臣,自是讓人眼紅。
那存心要看他好戲的官員起身朝金鑾座上的帝王行禮,又道:「適才大伙兒以酒成詩,輪番為皇上慶賀。可下官看唐大人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可是不喜以詩做賦?還是不願意?」
唐青即為尚書台一員,身為尚書令的寇廣陵自是看不下,欲為他說話。
就在寇廣陵和韓擒開口之前,忽聽金鑾寶座上的蕭雋出聲。
「唐卿,可為孤慶祝?」
明知席下臣子有意為難唐青,但蕭雋聽了適才的那一番話,心弦微亂。
朝臣們那些為他祝賀誕辰的詩詞顧不上聽,腦子裡想著唐青會願意為他慶賀嗎?
回神之際,話已脫口,看似平靜,心緒卻有點亂。
唐青……可會拂他面子?又或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
滿席目光皆落於唐青身上,有看戲的,有中立的,有不懷好意的,還有幾道擔心的。
唐青望著眼前的冰裂紋青酒盞,起身朝金鑾座上的帝王拱手做禮,謙和笑道:「臣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鑑,自然願意為陛下慶祝誕辰。」
又道:「臣自是不擅對酒做詩……」
那官員打斷:「既如此,唐大人便會吟曲奏樂了?」
優伶之人在大鄴地位甚微,官員此話暗藏幾分折辱之意。
尚書台幾人同韓擒面色一變,準備開口斥責,只聽唐青笑了聲,並無慍色。
「微臣不才,確會幾首小曲。」
他一派從容,言辭神色毫無輕蔑之意,並不將優伶視為低下。
被他如此平靜溫和的注視,倒叫找茬的官員有些拉不下臉,顯得面目可憎起來。
官員暗惱:「那下官洗耳恭聽!」
唐青也不看對方,將其無視,只朝蕭雋行君臣之禮。
「皇上,臣獻醜了。」
他未讓宮伶奏樂,只孤身立於寶殿,自成一色。
「等誰那沸騰的魂魄,如讓山水為之褪色,來拯救這天涯蕭索。」
"是誰恩怨情愁演活,心上牽掛無暇抖落, 只為世事殺出傳說。"
「唯匡世經緯,胸懷天下。血染敵鎮卻為殘殺,難道有違天道錯。」
「你是風沙的怒吼,你是斷崖的堅守,你是劍鋒過後仰望月夜,眉間的寂寞。」
「你是滴水的沉著,你是落花的幽柔,你是萬世稱頌卻為日落,默默哀嘆的血肉。」
一代帝王,功過如何,自是後世評說。
唐青清唱一首《英雄寞》,聲色如玉,堅定中似有微微嘆息,徐徐道敘令人動容的故事。
一曲停,滿宴寂靜,只余那似乎還未消散的嗓音。
詞曲在大鄴聞所未聞,盪氣迴腸又恍生喟嘆遺憾。眾人仿佛還沉浸在餘韻當中,神情各有各的呆怔。
唐青重新落席,輕輕偏頭,迎上金鑾座投來的那兩道並不平靜的視線。
他垂首做恭敬姿態,執起酒盞,有點心不在焉地飲下。
*
直至宴飲散場,唐青離席不久,身邊追來幾名尚書台的同僚,連寇廣陵也來寬慰他。
安撫之餘,更是盛讚了他方才的那首歌。
唐青謙虛笑笑,曲後多喝了幾杯,此時風迎著面,身形虛浮,頭腦也熱。
好幾名官員等尚書台的人離開,正欲上前和唐青攀談,卻被人先前一步擋開。
韓擒面色沉著,道:「本官與唐大人有事敘商,還請諸位先回去吧。」
打發走周圍的人,韓擒借視野盲區,將唐青迅速帶出皇宮。
身後不遠,奉皇命來尋唐青回去面聖的李顯義,左右追不上人,急得暗惱,意識到自己晚了一步。
*
馬車內。
唐青意識有些混亂,韓擒挑開水囊,給他餵了點清水。
半晌,他抬眸觀察對方,理智回歸幾分。
韓擒攬著他:「還好嗎。」
唐青微微搖頭,又點頭。
「今夜多貪兩杯,喝水之後感覺好了許多。」
身前的人抱他,途中卻無言緘默。
馬車到了府上,唐青被對方抱入屋內後,慢慢琢磨出少許意思。
燭火搖曳,銅盆盛著溫水,對方沉默替他擦拭。
他一把拉住韓擒的手,眼睫潤著水珠,啞聲問:「你……可是生氣了?」
韓擒搖頭。
唐青卻道:「你雖照顧我,卻不看我,路上也未開口。」
說著,手指放在韓擒的面龐,摸了摸。
「臉繃得很緊,就是生氣。韓擒,你——」
韓擒目光一閃:「……我不喜歡。」
不喜歡唐青今夜在大殿清唱時被那麼多人注視,仿佛愛慕皆落於他身上,為他丟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