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狹長的淡目略微掃過唐青的方向,見其猶帶幾分清減,不由蹙眉。
宮人開始傳膳,唐青食案上的酒水被換成了清茶。他左右環視,發現其他文臣們飲的都是青梅酒,獨他桌上置了茶。
似有感應,他朝御座上的帝王投去視線,沒等對方用眼神侵襲自己,繼而安靜斂眸,兀自斟上半盞茶,慢慢酌品。
文臣宴間言笑縱談,眼下解決邊防災情至關重要,便將話頭引到新制定的軍民屯田之策。
此改革政策由尚書台主持,一道道視線落在唐青幾人身上,或探量,或漠不關心,或隱生憤懣。
無論是號召將士和百姓耕種屯田,或促商運糧、此舉都將大部分田地與鹽由官營轉成民營,把經濟發展的勢頭下放到民間。
過去田和鹽掌握在官家手裡,藉此暗生橫財,搜刮民脂民膏的人不在少數,如今他們負責管運的田鹽分授給百姓,利益有損。
為此,對幽、冀二州邊防改革之策並不持贊同意見。
唐青作為此策主要發起人,一時間就都成了矛頭直轉的方向。
文臣不像武將那般粗俗魯莽,他們當著君王之面不會明著斥責尚書台幾人,只既要面子,又要陰陽怪氣地射影含沙幾番。
李秀莽沉著平靜,蘇少游藏不住性子,「砰」地壓下酒盞,嘴上冷笑幾聲。
見狀,唐青執壺,給他斟了杯茶水。
蘇少游仰頭飲盡,仍然氣不過,直言不諱地道:「皇上為了邊境的百姓費盡心思,你們倒好,為了保住兜里那幾塊銀子,藏著掖著不想把東西下放到民間。」
其餘文臣料不到蘇少游把話扯得如此坦白,各個臉紅脖子粗,道:「小小侍郎,你懂什麼?」
蘇少游道:「下官是不懂,但止戰三年,走出鄴都,往邊境或南下看看,民間多處疾困。為今之計便如政策所倡導的,與民生息,讓百姓們衣食無憂,天下才得以平穩。」
他冷哼一聲:「下官也不會惦記自個兒包里少了幾個子兒,更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田地和鹽,俱為皇上所有,何時輪得到你們抱不平了?莫非想以下犯上?」
「此子無禮!」
「荒謬之談,皇上,這小侍郎歪曲臣的意思,莫要聽信謠言!」
一干文臣吵吵嚷嚷,比朱雀街上最繁華的市肆還要熱鬧。只見宴席之間口水齊飛,不斷爭辯的文臣們目眥欲裂,險些撩起袖子動手。
座上的帝王淡漠旁觀,餘光瞥至某處安靜的一角,著紫色官袍的唐青悠閒品茗,仿佛前不久那些對準他的矛頭不復存在。
吵了半天的文臣口乾舌燥,終於歇息。
在一旁伺候的李顯義帶人逐桌上茶,笑吟吟道:「諸位大人想必累了,喝點茶水緩口氣。」
文臣一愣,連忙行禮,啞聲說道:「臣等在皇上面前失儀,請皇上責罰。」
蕭雋看著他們:「恕眾卿無罪,各位卿家此般情真意切,可見對邊防改革之策尤為上心。」
又道:「屆時推行邊防之策,都有諸卿的一份功勞。」
任席下怎麼吵,皇上也要施行此策。
方才一群文臣已爭得唇焦口燥,一動嗓子,便灼疼難忍。縱使此刻有話想稟奏,也如啞巴吃黃蓮,苦得說不出。
他們怒視得意挑眉的蘇少游,再看起初被針鋒相對的唐青。
唐青適才悄無聲息,等他們都吵完了,在眾人狼狽的對比下,更顯高潔出塵,與世無爭,他們那些火氣,就如打在柔軟的棉花之上,白費功夫。
過片刻,尚不甘心的其他文臣心思一轉,道:「唐大人風采斐然,而今將到而立之年,下官聽說,大人未曾娶親納妾,何苦如此啊?」
還有當場要給唐青說媒的,順道扯上他與韓擒的私事。
「唐大人與禁軍統領私交親密,怕是看不上旁人吧?」
「這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感情,到底不如有個嬌妻來到體貼啊。」
「陳大人此言差矣,唐大人容姿在這世間可謂無雙,且氣度不凡,溫清如玉,你又不是韓統領,怎知唐大人不體貼溫柔?」
「那日下官瞧見唐大人與統領把臂攜游,本想上前敘話,豈料跟著跟著便忘了……」
文臣們眉來眼去,殊不知席上的帝王面色沉如寒冰。
倏地,他們脊背爬上一陣涼意,還未繼續開口,只聽唐青冷淡地扯了扯嘴角。
唐青道:「諸位大人,我與韓統領如何,此為我跟對方兩人之間的事,與旁人何干?若大人們要將私事帶到檯面上說,等有了空閒,我也遣幾名探子不經意地到各位府上待幾日,到時候若無心聽了什麼牆角,本官也能拿這些私話與諸位把酒敘談?」
「你、你太放肆了……!」
唐青仰唇一笑:「不敢。」
酒宴最後不歡而散。
本在看戲的蕭雋,因最後唐青對韓擒的維護,心口如同堵了塊石頭,壓得他直泛酸楚。
**
唐青被單獨留下時,蕭雋示意他看案上的一摞摺子。
越看,越是沉默。
這摞奏摺,俱為官員上奏韓擒的摺子。
韓擒為君為國,忠心耿耿。他掌管禁軍,又帶兵權,雖年紀不大,但戰功顯赫,即使諸多武將不滿,於公事上,韓擒無懈可擊,奏不到他。
如今因與唐青產生私情,有心之人便用此事做文章,參他作風不正,官居高職,悖逆不軌,且跟唐青私交甚篤,有僭越律法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