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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放下藥碗,擦拭嘴唇殘留的水漬。
「和你沒關係,我的身體就這樣,習慣了。」
他打開藥碗旁邊的木盒,裡面裝有梁名章自製的蜜棗,拈起一顆含入嘴裡,瀲灩的眸子半眯,慵懶地靠回棉花墊子上。
繼而開口:「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唐青所言不假。
當初他隨手一指的路,得了對方太多回報。
梁名章給他看病調理身體,讓他在王府謀份閒職,還替他把戶籍問題解決了,弄了個鄴朝的身份證「魚符」。
雖然經過好幾年戰亂,人口流動很大,不少百姓都成了無戶口身份,可他們的根就在這片土地上。
流民家住何處,有幾名親人,鄉鄰們,或一起逃難的人都能跟官衙證明真實性。
像唐青這種來歷不明的,被當成黑戶就算了,如果倒霉被當成間諜抓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所幸梁名章幫他把身份證辦好了。
他道:「作為門客,偶爾耍幾句嘴皮子功夫又不費勁。」
梁名章嘆笑:「好好休息。」
唐青點頭,從靠坐變成躺的姿勢,整個人團在繡花錦被裡,懶懶散散,有些俏皮可愛的模樣。
整座梁王府,包括他住的偏院都挺破舊的,可床上的被褥枕套鋪置得厚軟舒服。
他忽然開口:「總覺得郡守那天說的話頗為古怪,事後想想,對付流寇,需要大費周折的設宴,還把全城的仕族及幕僚客卿都請到府內嗎?」
梁名章道:「既已過去,就無需再想,天氣暖和前,不管誰來邀請,梁王府一律閉門不見。」
又一日,正午放晴。
唐青躺得腰酸,見陽光明媚,往身上多罩了件煙青色長袍,再攏緊斗篷,打算出窩見見光。
他先去學房,梁瑞專心看書,梁安月則已經乏了,小孩子語氣透著撒嬌,想吃楊記家的乳米酥。
巡視經過的元蠡一停,隔著窗道:「小姐想吃楊記米酥?我立刻出去買。」
梁安樂脆聲聲喊:「謝謝元大哥!」
府內誰都寵愛梁安樂,元蠡道:「小姐不必客氣,屬下快去快回。」
元蠡走後,唐青檢查了兩個小孩子的背誦情況,結果還算滿意,便又晃出學房外。
灑掃的小廝告訴他梁名章還在菜園,想起前幾日剛種的土豆,立刻掉頭去了菜園子。
春日雨水頻密,用來栽種的園子雜草瘋長。
梁名章正在鋤草,為了避免衣物沾染泥漬,鞋子除了,褲腿和袖口都向上折去。
唐青施施然來到院子,打量對方,笑吟吟道:「看不出名章平日裡穿著衣物斯文削瘦,裡頭倒挺結實。」
無心的調侃,梁名章耳後一熱,正欲開口,卻見唐青已經半蹲下身子,袖擺飄成一朵花。
唐青近距離看著又長了不少芽的土豆,纖長的睫毛低垂,安靜秀美。
方才那句話顯然只是興起時的打趣,梁名章見他又不看自己了,有點說不出的失落。
遠處傳來隱約的鬧響,唐青仰頭,梁名章收起險些被撞破的目光,解釋道:「今日有春耕祭。」
自鄴朝重新統一後,去年開春起,廟祭都會舉辦春耕祭。
戰後鬧災荒,糧食銳減,本就看天吃飯的普通百姓日子過得更為艱難,所以這兩年都舉辦春耕祈禮,祈願風調雨順。
唐青輕輕偏頭,笑道:「聽起來還挺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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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的街道兩側聚集著百姓,元蠡拎了幾包楊記乳米酥路過,看見巷角內有郡守府內客卿與人交頭接耳。
他收起抬步的腿,狐疑地跟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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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亂的腳步打破了梁王府菜園一角的寧靜。
元蠡找到梁名章,急道:「公子,郡守反了!」
先帝分封的王侯舊部謀逆之心不死,趁當今皇上南巡時舊疾復發,將涿州七郡策反,欲趁皇上傷疾發作取其性命。
被策反的郡縣內,南郡便是其一。
近來城中所傳的流寇滋擾更是彌天大謊,來的並非流寇,而是奉命前來剿殺反賊的鄴軍。
弄清酒宴上的事由,唐青和梁名章相顧無言。
元蠡道:「這幾日駐城士兵拼死守城,用的正是先生當時獻上的剿匪計策。」
街上鬧亂還未散去,梁名章驚出一身冷汗。
「……起兵造反,按律當誅。」
自鄴武帝登位以來,坊間流出太多關於這位新帝的傳言。
傳聞他好大喜功,統治蠻橫,手段殘忍,當初率領大軍攻入鄴都時,血漂皇宮,甚至手刃同袍兄弟,朝堂百官無不畏懼。
世人談及這位新的帝王,紛紛色變,不似先帝因仁德的名聲遠揚而尊敬,多數都認為新帝專政殘暴。
若真如傳聞所言,怕只怕南郡被攻破那日,受苦的人會是此地無辜受牽連的百姓。
而當日受邀出席酒宴的各家仕族,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郡守拉上密謀造反的賊船。
不消半日,郡守謀反的消息忽然傳得滿城皆知,一時間人心惶惶,有的百姓連地都不下了,拎著鋤頭圍在郡守府門外,討個說法。
元蠡混在其中,周圍的百姓紛紛議論,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官兵形成的防線內,出現郡丞的身影。
郡丞壯起膽子,扯開嗓子大喊。
「新帝登基以來枉顧民間疾苦,外頭那麼多百姓飽受災情所困,流離失所,新帝卻只顧四處征討,苛收徭役賦稅,絲毫不管百姓死活,實乃……暴、暴君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