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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午後不用當值,遂在湖岸邊緣的石塊坐穩,幾隻鴛鴦從面前戲水而過,他微微彎起眼睛,瞳孔里映出盪起的水色漣漪。
清風挲挲,湖景怡人。
唐青的身影幾乎掩在柳枝下,如若不細心觀察,一時半刻還不能發覺此地有人。
不知過了幾時,唐青仍靜坐望著朦朧婉約的湖景。
忽聽馬蹄聲踏過,旋即停在身後。
皇宮裡可沒有誰能肆意騎馬,他像有預感,聞聲回頭,瞬間被一道淡漠的目光攫住。
垂眸,唐青從湖岸邊繞了出去,對著黑色戰馬上的帝王行禮。
蕭雋著玄色騎裝,箭袖腕肘處盤金絲龍爪紋,骨節分明的右手執了一把古樸樣式的長弓。
瞥見唐青低垂的雙眼微紅,蕭雋策馬停在他面前,似在審視,淡道:「跟上。」
從皇家獵場回來的帝王沒有即刻返回寢宮,驅馬緩行,在他身後,默默跟了道如竹飄逸的身影。
這匹跟著帝王征戰的雷首性子悍烈,縱使才從獵場跑了幾圈回來,流淌在血液中的炙熱亢奮還未退散,蹬著鐵蹄低聲嘶鳴。
蕭雋拍拍它的腦袋,方才安份些。
可雷首畢竟是匹烈馬,走得再慢,都比常人速度快,唐青盡力跟在馬後,一段路程就叫他體力透支,越落越遠。
蕭雋餘光留意著隱忍不發的青年,再次一拍,掌心撫在雷首的鬢毛上,動作含有幾分震懾的意味。
雷首鐵蹄原地踏動,落在後頭的唐青這才又重新跟了上去。
長長的紅牆宮道上,巡視經過的侍衛和宮人都瞧見奇怪的一幕。
皇上馭著戰馬雷首不緊不慢地踱步,後方努力跟了道纖細單薄的人影。
待窺見那人絕倫驚艷的側顏,在龍顏之前竟毫不遜色,不由暗暗心驚。
蕭雋忽道:「就梁王府一事,可有異議。」
唐青垂首:「蒙陛下開恩,臣感激不盡。」
梁王府的結果已經出來了,縱然梁名章為此遭受刑罰,可大伙兒性命無礙,已是最好的結局。
唐青所言,除了恭維之外,確有感激的成分在。
放眼大鄴,他只是當今時代的一粒浮塵,沒有挑戰皇權和改變結果的能力,如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蕭雋:「那便走快點。」
低沉的嗓音自上方傳來,唐青還在想著梁王府和梁名章回南郡一事,聽了帝王的話,思維一時半會兒還轉不過彎。
仰頭望著戰馬上的帝王,抬腿跟緊。
蕭雋注視那雙迷茫的桃花眼,面孔一偏,淡漠道:「跟上。」
唐青只好盡力邁開腿,約莫過了片刻,額頭襲來涼意。
他伸手輕撫,才發現細如毛針的雨絲從灰色的雲際飄落下來。
竟是下雨了。
鬼使神差地,他萌生出一個荒誕念頭。
皇上不會是為了讓他避雨才使喚他走快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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兗州地境,過了春末雨水才多了起來。
唐青在這場雨濃密之前及時趕回瀟湘殿,喝了一碗蘭香熬的薑湯,未受風寒侵體。
蘭香在窗檐旁觀望蒙蒙雨幕,順手放下竹簾,好將雨水捎帶的冷意隔絕在外。
她繞回唐青身側,道:「幸好先生及時趕回,若再遲些,淋了雨恐怕又會受涼。」
唐青換了身月白寬鬆衣袍,倚在榻上,聞言,無奈地搖頭一笑。
那皇帝一直叫他跟上,雨是沒淋多少,倒是小腿回來後就開始發軟發酸,對於自己的身體素質,唐青久違地生出些許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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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朝統一至今三年,後宮一直懸空。
素日裡鐵血冷漠的帝王跟情沾不上邊,所以昨日午後策馬途徑宮道一事,只一夜,就在宮內發酵起來。
閒下來的宮人自是不敢議論帝王,而唐青瞬間就成為眾矢之的。
蘭香從外頭聽到些風言風語,回到瀟湘殿,憤憤不平。
唐青坐在椅上,手捧杯盞,輕輕啜著熱茶,至於蘭香的抱怨,則當成段子聽。
儘管緋聞人物是他,然而此刻他卻將自己置身之外,唇角噙起弧度,美人一笑,賞心悅目。
蘭香愈發為自家先生感到不平,疑惑道:「先生,您怎還笑得出來?」
唐青吹了吹茶水:「就是好笑罷了,難道不好笑麼?」
蘭香:「……」
即使再氣,對著先生和風細雨的模樣,再多的苦悶都隨著這陣微風細雨化為無形。
唐青道:「沒有的事,那些宮人再怎麼言論都是子虛烏有。」
且他作為帝王近臣,朝堂的那群官員自然不敢妄自揣測。
而宮裡的消息第一時間都會傳到帝王耳邊,他既然作為對方的刀,從梁王府的事情上看,自會罩他一把。
當下既然沒有動作,可見目前傳出的流言蜚語對他沒造成什麼影響,又或等有了什麼影響的時候,皇上那邊恐怕已經先有了動靜。
他只管老老實實地,做對方聽話的一把刀就行。
如此一想,唐青繼續安份地留在御前伺候,有時幫忙查看送尚書台送來的帳冊。
過幾日,唐青散值返回途中,竟是被人攔了道。
攔路的宮人慾將袖中的寶盒塞給他,說是托人相送。
唐青琢磨著,很快琢磨出其中意思。
他跟在御前伺候,雖無權柄,可每日能見到皇帝,有的是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