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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擒執著空盞,紋絲未動。
他吞咽微澀的嗓子,道:「無妨,先生不必多慮。」
見此情形,總不能逼迫對方開口。唐青輕嘆,繼而一笑。
「好吧,今良辰佳節,咱們不想任何苦惱瑣事,先敞開肚子和心情吃一頓年宴飯。」
韓擒握起他的一隻手置在膝上:「好,就如先生所言。」
說罷,搖動席間的木鈴,很快有小二趕來,開始為他們傳菜。
瑞福樓今年推出的幾套年宴飯豐富獨特,可供不同口味喜好的貴客選擇最適合的一套,價錢昂貴,尤其自二樓起出入的客人,不是貴族顯赫就是在鄴都享有名氣的商賈豪門。
韓擒陪父兄用過年宴方才趕來,並不急於享用,而是替唐青布菜。
唐青給他盛了碗湯:「怎麼淨給我布菜,你也嘗一點。」
韓擒便陪唐青喝湯,未過多時,門帘外忽然急忙忙趕來一名青年。
黑衣勁服,是在韓擒身邊的部下。
唐青問:「可是有急事,阿擒,你讓他進來匯報吧。」
韓擒:「……今夜我已答應先生,不問外由,先用了年宴飯。」
唐青側首而望,見對方踱步,就道:「還是讓他進來說吧,事分輕重緩急,若耽誤急事就得不償失了。」
韓擒目光微暗:「進來。」
部下急忙入內,瞥見唐青在,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韓擒道:「見唐大人如見我,如非公務,不必隱瞞。」
部下開口:「統領不好了,適才老爺離席不久,大公子轉頭就跟明德候的三公子打了起來,這會兒府上已經鬧開一片了。」
韓擒眉頭猛抽,唐青道:「你先回去處理亂局。」
韓擒:「可……」
唐青主動握了一下那隻微微捏緊的手掌,眉眼彎彎地道:「我就在此地等你,等你回來陪我吃完這頓年宴飯。」
他輕聲催促:「快去吧,莫讓外人欺負到家裡。」
韓擒起身,臨到簾後,隔著朦朧竹簾盯著孤零零坐在席上的青年,喉頭一緊,吩咐旁邊的部下:「去金水街唐大人府上,尋一位名喚蘭香的姑娘過來。」
「統領……」
韓擒道:「餘下的事我自會處理。」
簾後二人離開,唐青獨自斟了半盞茶,置在唇邊啜了一口,陡然被燙了一下,不由皺眉,回了神來。
他偶爾朝窗外望著在冰面上小心行走的路人,吹散茶水浮起的熱氣,待涼了才繼續飲下。
靜止的門帘再次響動,來人唐青沒見過,卻從對方身上看到少許熟悉的影子。
他的視線掠過對方一截空蕩蕩的右手臂,記憶中浮現出韓擒對他袒露的過往。
韓擒的父親韓肅而今尚有五品官職在身,是個養老並無權柄的閒官。
饒是如此,唐青依然迎身向前:「韓大人。」
韓肅面目不苟言笑,道:「大人何須如此,老夫愧不敢當。」
韓肅單手向唐青示了一禮,唐青扶著人:「您這般令唐某擔待不起。」
韓肅道:「想必大人知曉老夫的身份,老夫素來直言不諱,有話便不藏著掖著了。」
「阿擒那孩子固執,不管老夫怎麼勸誡,都不願與大人分開。唐大人可知朝堂上近來有多少風吹向韓家,阿擒從前無堅不摧,可現今卻成為諸多文武官員排擠的目標。」
「今夜明德侯府上的三公子赴宴,拿阿擒私德敗壞為由做文章,不過暗諷幾句,就叫痴傻的阿玥動怒,引發爭端。」
「韓玥雖然已經傻了,但他打內心起仍心疼弟弟,從小到大,不管何時都要保護阿擒。阿擒身在韓家,有許多事不得不做,但同樣,也有不適合做的事。」
韓肅語重心長:「朝堂浮沉,韓家已有前車之鑑,而今再經不起半分波瀾,唯求自保。唐大人心智明惠,乃世間少有的奇才,定然明白老夫的意思。」
唐青默然無言。
良久,韓肅推開他,面孔一抽,忽然單膝直跪下地。
「若大人為阿擒好,還請放手。」
唐青瞬即心驚,忙伸出雙手欲將對方扶起。
」韓大人,您何必……請先起來……」
好不容易把韓肅扶起身,唐青仰眸輕嘆,須臾後,說道:「我會考慮清楚,還請韓大人先行回去吧,府上太亂,待局勢平復,發現您不見了,若韓擒有心尋找,未必不會查到今日的事。」
唐青不想讓韓擒知道剛才他父親向自己跪下的那一幕,只會叫對方內心為難,徒增沉重。
而他也證實了前不久的猜測,韓擒在家裡和他之間左右為難,無法取捨。
待送走韓肅,唐青獨自站在窗側,新添的茶水又涼了,蘭香趕到時,望著空蕩蕩的食桌,可桌上菜餚卻無人動過,不由疑惑。
唐青道:「阿擒有事回府,咱們先等一等。」
蘭香應下,耐心陪同。
直至一壺茶水都涼了,蘭香小心翼翼問:「先生,統領還來嗎?」
唐青收起遠眺目光,夜幕微深,城內的上空升起幾道斑斕多彩的煙火。
他置身在熱鬧之外,輕聲吩咐:「應當不來了,這些菜你讓小二打包帶回府上,熱過後跟老蔣吃了。」
蘭香眨眼:「那先生您呢……」
唐青垂眸:「坐了挺久,外頭熱鬧,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