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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倚回靠枕,又變得昏昏沉沉,因著起來的藥效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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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幾日,就如唐青所言,見到的災民只多不少。
他們紛紛向軍隊求助,韓擒深知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若原地停留只會引來更多的人圍堵,便命令所有人照常前行,不得停下耽擱。
李秀莽送了藥來,唐青無奈淺笑。
李秀莽道:「最後一劑,這幾日先好好休養,等身子穩定,就無需再喝。」
唐青羞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路途奔波,還要為難你照顧我。」
蘭香附和道:「煎藥這等活兒可以交給奴婢來做。」
李秀莽:「無妨。」
不止唐青,隨行的將士偶有些水土不服引發病症的,李秀莽都一併準備了藥。
蘭香努努嘴:「可蘭香瞧見,那些藥都分給將士讓他們自個兒去煎,唯獨給咱家先生……」
氣氛無端安靜,蘭香直覺好像說了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且背後襲來涼意,轉過頭張望,只見大統領策馬停在窗外,適才那番無心的話,叫對方聽了去。
唐青朝窗外的人微微點頭:「統領。」
韓擒道:「來看看先生。」
說罷,似乎只為來看他一眼,便又策馬去了後方。
但只此一眼,卻表露出韓擒與唐青心照不宣的默契,李秀莽沉默打量,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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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軍隊駐在湖邊紮營。
可用水源充沛,蘭香便燒了兩鍋水,兌些涼的到熱水裡,溫度適中,可以用來簡單擦洗身子。
唐青稍微洗了洗,換身寬鬆舒服的圓領束腰淺白布袍,青絲微濕,垂散於肩後,便坐在車前,吹著靜謐的夜風,視線眺向不遠處泛著粼粼銀光的湖面。
「先生。」
唐青側首,樹影下韓擒的輪廓逐漸清晰。
唐青看著對方:「何事。」
韓擒:「可想去湖邊走一走,等會兒送你回來。」
唐青想道此舉怕有不妥,可想了想,他本來就非那循規蹈矩的性子,而且對上韓擒專注問詢的目光,很難拒絕。
索性點頭,道:「我和蘭香說一聲,省得她擔心。」
待事情都交代完畢,唐青跟著韓擒前往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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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嶺,月色下的湖光與皇宮裡的那面湖有所不同。
湖波無瀾,水面上蔓延一層淺淡渺茫的煙霧,清風徐徐,霧氣盪開,湖水就如浸在月色里中,波光沉靜,於此野林綻現,宛若巨大的寶石。
唐青靜覽湖光月色,他著了白色素衣,月華似也偏愛著他。
華光恰到好處的點綴在他垂落的漆稠發縷間,青年的臉龐、衣擺、甚至抬手時,連指尖也正好攜了一抹瑩芒月華。
韓擒不動聲色,心神卻聚於他身上。
唐青抬起的手揮了揮,寬鬆的袖口旋成一朵花似的。
「有蚊蟲。」
他腰間配有藥囊,可驅蟲避蚊,一路上雖沒被叮咬,可耳邊響起嗡鳴的動靜,實在有點煞風景。
韓擒從懷裡取出火摺子,點燃蠟燭,替他揮趕。
唐青眸光一定,忽然輕輕握上韓擒拿蠟燭的手,道:「韓擒,你被叮了幾口,起包了。」
韓擒手腕震動,險些握不住蠟燭。
輕覆在掌心的那隻手軟滑得不可思議,指腹有些常年執筆留下的薄繭,觸刮著他,叫韓擒僵在原地。
他常年習武,定力非凡,莫說蚊蟲叮咬,就是挨上幾刀,亦能面色自如。
唐青問:「不癢麼?」
韓擒動了動唇,半個字也擠不出,氣息滯於胸膛之間,有些粗急,渾身燙得不行。
唐青把腰側的兩個香囊取下其中一個,遞了過去。
「這是艾草包,你帶著吧,防蚊。」
又問:「韓擒,你們是不是都沒有驅蚊意識?覺得自己身體素質強壯,叮咬幾口,忍一忍就過去了。」
韓擒低聲道:「無妨的。」
唐青嘆息:「我們先回去吧,此地風光固然很好,卻不宜久留。」
他便走邊說道:「出行在外,防蚊工作不能忽視。尤其你們行軍打仗,若軍隊中有人感染惡疾,隨著蚊蟲叮咬,極有可能將疾病在人群里大面積蔓延傳染,屆時若造成難以挽回的局面,也無法改變了。」
韓擒專注望著唐青的背影,低低「嗯」了聲。
唐青知對方已聽進心裡,忽然停步,頭也不回地問:「統領為何如此信任我?怎麼說什麼你都聽。」
又道:「我在宮內,倒聽過不少關於統領的事跡,譬如七擒單和邪,夜襲魂都谷,火攻土喀堡。」
韓擒早年隨君,驍勇善戰,立下許多功勞,更從龍之功,就算封個侯拜個將,並不相違。
可他卻從不鋒芒現露,留在皇宮當個禁軍統領,緊要關頭時才出鞘刃,進退始終有度,對君主赤膽忠誠。
年歲雖才過二十五,卻已有一代名臣風範,假以時日,定會青史留名,為後人相傳。
韓擒在黑夜裡頓了頓,耳廓更熱了。
素日裡聽到宮人們私下議論自己,無甚波動,可這樣的話從唐青口中出來,他卻心如鼓擂,比在幽州北境響起的戰鼓跳得還要劇烈。
「我信先生。」
唐青:「……就這四個字?」
韓擒:「嗯。」
唐青哭笑不得,言簡意賅,倒是對方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