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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於蘇和額樂本人。
在那天之後,周安吉曾欲蓋彌彰地沒有分出心神去思索任何從科學或者醫學意義上描述的,關於心臟漏跳的原因——
他不想被滿屏關於「猝死」的尷尬解釋看花了眼。
或許漏跳的那拍僅僅只是出於他的幻覺。
但周安吉卻實實在在地知道,這份幻覺真實發生的原因。
甚至不需要絞盡腦汁去想。
而此時,時間過了凌晨。
蘇和額樂已經發出象徵優質睡眠的平穩呼吸,而周安吉卻把自己埋在溫暖的羊絨被裡,蜷起雙腿讓被子把他一整個人都完全蓋住。
呼吸溫熱卻又不暢快。
他用手機搜索軟體查好了從這裡去鎮上的路線,並且預訂了鎮子上的旅店。
為了避免上次沒有信號的情況再次發生,他還專門截好了圖存在手機相冊里。
一切離開的準備工作做完之後,周安吉才掀開被子,把手機放在床頭充上電,自己轉過身面向了蘇和額樂的那一邊。
蒙古包的頂泄不進一點星光,此時眼前漆黑一片。
他甚至看不見蘇和額樂沉睡的輪廓。
周安吉遲到的睡意仍沒有在合適時候攀爬進神經。
他望著有蘇和額樂的那頭,忽然一陣酸軟猛地湧進了鼻腔,刺激眼角分泌無聲的鹹濕液體。
像是有人在他面前打開了一顆還沒熟透的檸檬,顆粒表皮的凸起爆發出一陣陣清冽又刺眼的水珠,沿著空氣介質攪動他的感官。
周安吉試圖深吸一口去感受檸檬的清香,聞到的卻只有酸。
「再見了阿樂,我會想你。」
他在心裡說。
周安吉整夜沒睡。
但他還是很貼心地,在蘇和額樂起床的時候,裝作自己也同樣剛剛睡醒的樣子。
他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時間,也沒想清楚,自己是回北京去、回家去、還是繼續留在內蒙古塞滿遊客的破敗旅店裡。
三個選擇都不是他想要的。
果然,因禍得福地跟蘇和額樂住在一起的半個月,像是一段偷來的時光。
然而草原深處沒有他的家,他終歸還是要回到屬於他的現實中去。
可《蒙古族文化調研》剛剛寫到重點部分、星空也還沒拍。
這時回去他沒辦法向張守清交差。
不過也沒關係,張守清的研究那麼忙,應該也沒空來關注他的與天文學毫無關係的調研,更沒空來欣賞他的攝影。
因此,這天早上,在蘇和額樂像往常一樣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時,周安吉還是下定決心似的叫住了他:「阿樂,你今天有沒有時間騎馬把我捎到鎮子上去?」
「怎麼?你要去鎮上買東西嗎?」蘇和額樂的腳步停在門邊,一手掀開門帘,一邊回過頭問。
「沒……我昨晚訂好了鎮上的旅店,準備今天收拾東西住過去。」周安吉熬了一夜的聲音帶著點不太清透的沙啞,「打擾你夠久了。」
蘇和額樂的表情忽然變得凝重,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自己昨晚那句話里的漏洞,以及對方那句輕輕發出的「你是在趕我嗎?」
他放下門帘,重新回到周安吉的床尾坐下:「你以為我昨晚是在趕你走嗎?」
「不是嗎?」
蘇和額樂頓了一下,像是在連忙尋找詞彙找補:「抱歉,可能是我用詞不當。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是不想你走的意思。」話說出口,好像還是用詞不當。
周安吉聞言微微低下頭,白皙的敏感皮膚在早晨浮現出一抹微紅。
他暫時把這個反應歸咎於氣候差異。
「我只是覺得,你是內蒙古的客人,遲早是要離開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歸期,好提前為你安排回去的路線。」蘇和額樂解釋說。
然而周安吉的腦袋卻仍沒抬起來,他停頓了兩秒,終於還是決定放棄了自己最後這一點點隱私:「沒有歸期,我這次是逃出來的。」
作者有話說
1、萬物與我都是荒誕的靜寂,此時我想你。——佩索阿
2、1204年成吉思汗征服乃蠻部以後,蒙古族開始採用回鶻(hu,二聲)字母拼寫自己的語言,這種書寫系統是現行蒙古文的前身。(來源於百度)
3、灰色的煙霧模糊了遙遠的星座,眼前的一切失去了歷史和名字。世界上只是一些影影綽綽的溫柔,人還是原來的人,河還是原來的河。——博爾赫斯
第12章 不罕山
周安吉仍呆坐在床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順勢揉掉了幾滴將落未落的生理性淚水蒸發在臉頰上,殘留幾顆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鹽粒。
很久違的感覺了。
像是曾經在沿海家鄉的日子,年少時他愛赤腳走在海岸沙地上,咸腥海水將海洋鹽分沖刷到皮膚上殘留住,細癢的微妙觸覺早就已經刻在了周安吉的深層記憶里。
現如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海水和眼淚這兩種物質竟來源於同一處。
而自己現在的反應,是因為終於要對人坦誠相待所引發的情緒失控,還是僅僅來自於熬夜一晚的表層原因。
周安吉暫且沒有精力去深入探知。
此時蘇和額樂正端坐在他的床尾,一副表情好似在說「果然,我對你的好奇心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