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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痛苦的也好,快樂的也罷,酒精似乎都能很神奇地,根據飲酒人的特性,將快樂情緒放大,將悲傷情緒縮小。
只是周安吉以前的經歷還太過淺薄,所以才會對此不得而知。
在他思緒萬千,剛剛落坐在餐桌旁時,阿樂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酒瓶和兩個玻璃杯,對著他揚了揚:「馬奶酒。」
「是你釀的嗎?」他問。
阿樂笑著搖了搖頭:「我沒這麼好的技術,是我額吉釀的。」
蘇和額樂把兩隻杯子斟到比一半還多一點的高度,然後沿著桌面推到了周安吉面前:「試一試吧,度數不高的。」
他低頭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下,阿樂說的馬奶酒,顏色真的像乳白的奶一樣,跟普通的清澈白酒不太一樣。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隻酒杯,先用鼻子嗅了嗅,聞到了股淡淡的奶香而非酒香,有點像他小時候愛喝的娃哈哈鈣奶。
這似乎給了周安吉一種錯覺,一種可以放任他暢快淋漓地喝得爛醉的勇氣。
周安吉抬頭看了眼對面的阿樂,正好瞧見對方昂起頭把杯子裡的那口酒一整個送進了口腔里,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次,接著眯起眼表現出一種意味深長的滿足神情。
蘇和額樂一口酒下肚後,正想斟滿第二杯,就看見了周安吉雙手很虔誠地托著酒杯,問他:「少數民族的人在喝酒之前,不都有什麼敬天地的禮儀嗎?我們需要嗎?」
蘇和額樂失笑:「那是很正式的場合才需要,下次帶你去我額吉家的時候,你可以跟她學一學。」
「哦。」周安吉說著,便把杯中酒一點一點地送進口中。
沒有他想像中的苦澀感和辛辣感,馬奶酒剛入口時略酸,慢慢品起來有股回味無窮的濃郁奶香在舌尖上快速蔓延。
可能一杯酒的容量暫時沒辦法讓他感到那種令人愉快的迷醉,於是周安吉趁阿樂給他自己斟酒的時候,又大膽地把杯子推過去,表示還要。
「好喝?」
周安吉點了點頭。
於是六月初四這天,在蒙古族人慶祝豐收之喜的晚宴時刻,周安吉來來回回喝了有滿滿的四五杯馬奶酒。
阿樂哧笑著問他,是不是把這當飲料了,他也不惱,一個勁兒地舉著杯子表示還要。
蘇和額樂也不攔他,任他喝醉。
周安吉執意要抓住今晚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好好體會一下其他人口中的,醺醺然的那種靈魂游離身體的快樂。
所以當第六杯酒下肚之後,他終於慢慢覺察出思緒有些異樣的飄忽了。
周安吉閉上眼使勁晃了晃腦袋,再睜眼時,發現面前的阿樂仍是兩個不重疊的影子,時而看著他無聲地笑,時而又恢復了那種冷峻的漠然。
他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阿樂。
此時的周安吉像是雙腳離地後,漂浮在一叢叢潔白雲間的人,他把自身的重量放得很輕很輕,四肢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麻,腦袋眩暈又飄忽。
什麼科研,什麼高材生,什麼天文學,此時好像都離開他很遠很遠了。
周安吉直到這時才意識到,那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身份標籤,都是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多一層就會把他綁得更緊一分。
好像只有在這個微醺過後無憂無慮的夜晚,他才能真正做回周安吉這個人。
他想要做些周安吉本人,真正願意做的事。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笑,臉頰上被太陽灼傷的駝紅還沒來得及消下去,就又被酒精染重了幾分。
周安吉感覺到自己的軀體晃晃悠悠地放鬆了很多,為了找回自我的存在感,於是他閉著眼擺動身體左右搖晃了幾下,緊接著就暈乎乎地脫離了椅背,直直地向兩邊倒。
幸好蘇和額樂坐得不遠,眼疾手快地起身過來接住了他,才避免一頭栽倒到地面上去。
好危險,怎么喝個酒也差點要受傷了。
蘇和額樂半彎著腰,低頭溫柔凝視著懷裡閉眼的周安吉,眼皮時不時還會閃動幾下,但又不會睜開。
他忽然心生一種抱著剛出生的小羊羔似的憐憫,伸手輕輕摸了摸他後腦勺的頭髮,手掌觸到那層裸露出來的脖頸時,還感受到了一陣來自於皮膚的毛絨絨的暖意。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心也隨之軟下來,準備蹲下身去把人抱到床上。
正當他平移到與對方同等高度的時候,周安吉忽地睜開了眼,離得很近的距離,直直地看著他。
眼神清亮,並不像是一個醉人。
他的嘴唇微微張開,有幾絲皮膚還因為乾燥的唇舌而粘連。
「阿樂,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
他說。
作者有話說
1、我該如何愛你?風吹動歲月的經幡,近也不能,遠也不能。——出自余秀華《月光落在左手上》
第18章 我沒騙你
在周安吉的感知世界裡,他好像並沒有因為今晚的幾杯馬奶酒而變得神志不清。
只是眼前的世界在酒精的陌生作用下幻化成了一個個色彩斑斕的圓圈,一閃一閃地映在視網膜上,像極了以前難過得哭時被淚水模糊的景象。
儘管醉酒經歷在周安吉的人生中是罕見的,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今晚他不難過,甚至可以說是沉浸在近些年最大的一個歡愉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