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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暫且也無法確定對方的睡眠狀態。
「蘇和額樂?」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嗯?」對方也沒睡著。
「你們蒙古族人看病都是把醫生帶到家裡來看嗎?」他胡思亂想地發問。
周安吉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家時,只有那種很富裕的家庭才會配備私人醫生。
「鎮上有的醫生會騎馬,可以提供這樣的服務。」蘇和額樂解釋道。
「哦。」
「還有什麼問題想問嗎?」聲音和語氣都很溫柔,沒帶有什麼被無端吵醒的煩躁。
比起從前那個被遊客拉住煮個奶茶都不耐煩的蘇和額樂,他真的對自己寬容了不少。
周安吉想。
「沒有了。」他說。
「那就閉眼睡吧。」
「好。」
第二天,蘇和額樂起了個大早。
周安吉是被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喚醒的。
「怎麼,還是吵醒你了嗎?」睜眼,看見蘇和額樂正往身上套床頭那件棕色蒙古袍。
周安吉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把被子拉過下巴,蓋住了半張臉,但卻露出一雙小鹿眼睛盯著正在更衣的蘇和額樂——
當然,完全是出於他對蒙古袍的興趣所在。
蘇和額樂見對方沒答話,抬頭看過去正好對上了那雙清亮的眼睛。
不過他不像周安吉昨晚那樣會害羞,大大方方地在對方面前把腰帶系好,然後撈起床邊的古銅色小刀掛在了腰帶上。
周安吉這才後知後覺到,自己一大早簡直腦袋不太清醒,這樣盯著人家換衣服幹嘛。
於是羞赧地把一整床被子拉上去,堪堪遮住了腦袋。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有股力氣把他的被子往下拽,他鑽出來一看,蘇和額樂正半蹲在他的床尾,把被子拉下去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露出來的雙腳。
「還早,再睡會兒吧。」對方一邊說著,一邊在他腿上輕輕拍了兩下。
周安吉腦袋懵懵的,對這句「還早」沒什麼概念,於是習慣性地伸出手拿起了床頭的手機。
一看,徹底沒電了。
而他的充電器還擱置在旅店的行李箱裡,亟待著蘇和額樂把它們帶回。
「幾點鐘了?」周安吉環顧了一圈兒,蒙古包里並沒有掛一盞鍾。
「七點多。」蘇和額樂回,「我現在去鎮上辦事,大概不到十點就可以回來。」
接著又安排到:「你再眯一會兒,等會兒洗漱完可以在冰箱裡找點吃的暫時湊合一下。」
「哦,好,謝……」後一個字噎在嘴裡還沒說出口,他突然回想起了蘇和額樂昨晚說的,不必太客氣。
話畢,蘇和額樂掀開蒙古包的門帘準備出門,最後還留下了一句不大不小的關心:「你膝蓋痛的話,自己一個人在家小心些,有什麼不方便的事可以留給我回來之後再做。」
周安吉翻來覆去了好幾次也沒再睡著,索性起了床。
昨晚輾轉難眠時發覺肚子餓,今早起床卻變得沒太有胃口。
他從蘇和額樂臨走時吩咐的冰箱裡翻出了一包風乾牛肉,端了個小凳子坐在蒙古包的門外慢慢悠悠地啃。
淺綠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際線,把周安吉眼前的景象分割成了上下同等大小的兩塊。
下面一半是草原,上面一半是天空。
今天是個陰天,天空只是泛著淡淡的藍,飄著淺且清的白雲。
他看見在不遠處正對著他的山頂上,有一朵雲正在用極慢極慢的速度消散。
他無端想起了昨晚蘇和額樂給他煮的那鍋奶茶,奶茶的泡泡也是像雲一樣,一點一點地從四周散開的。
周安吉莫名其妙地覺得,就算是陰天,內蒙古的天穹也比北京的要更藍,更大,更廣闊。
就算是雲,也要比北京的雲更自由。
「海洋上升騰的水汽會在海洋上空凝結成雲,再飄向內陸。大家不要覺得雲看上去輕飄飄的,一朵雲的質量能達到幾百噸重呢。」
周安吉忽然沒來由地回想起了以前老師說過的話。
北京的雲好像是一定要帶著什麼目的才會飄到這座城市的上空,然後在合適的時候,降下一場大雨澆築到城市的鋼筋水泥表面。
可嚴絲合縫的建築讓雨沒辦法滲透進去,北京的人也不愛主動淋雨。
如果說,雲是從海洋上飄來的水汽,那麼「啟傘避之」的舉動,是不是就相當於拒絕了海洋。
但內蒙古的雲不一樣,它不是一成不變的,是有生命的。
自從它在遠隔千百里的海洋上凝結之後,就會悠悠然地帶自己飄到這片草原上來,成為草原上像白色羊群一樣的裝飾品。
白雲就是屬於天空的羊群。
周安吉想。
如果要雲自己選的話,那它也一定和周安吉一樣,會更喜歡內蒙古而非北京。
周安吉呆呆地捏著手裡牛肉乾的包裝袋,把自己的腦袋主動地放得很空很空,看了很久的雲。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遠遠聽見有馬的響鼻聲,才意識到和蘇和額樂約定的十點鐘應該已經到了。
周安吉好像已經在門口呆坐了快三個小時,風乾牛肉被他消耗了小半袋,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口渴。
一棕一白兩匹馬從遠處跑來,蘇和額樂的背後跟了個背著醫藥箱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