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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和額樂掛了電話之後,告訴周安吉:「我額吉來電話說要給我過生日,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吧,之前就說要帶你去的。」
周安吉當然不會拒絕:「給你過生日的話,你大哥和嫂子也會去嗎?」
蘇和額樂搖搖頭:「大哥他們住得遠,嫂子又懷孕了,來回折騰不方便。」
「就我們倆和我額吉三個人,別怕。」蘇和額樂眼尾上揚,手掌又跟著捏了捏,這個表情對周安吉來說總是帶有極大的安慰效應。
蘇和額樂知道他要見長輩會緊張,所以又岔開了話題跟他聊了聊:「你不知道,今年夏天我額吉讓我回烏蘭察布幫忙轉場的時候,我本來是沒想回來的,今年礦區的事情特別多,所以一開始打算讓我大哥和嫂子回來幫忙。」
「但五月份我嫂子忽然查出懷孕了,我額吉不捨得她回來勞動,所以還是把我叫了回來。」
「現在想想,幸好是回來了,不然也不能在草原上遇到你。」
「所以我得好好感謝感謝我嫂子肚子裡那個,不知道是小侄子還是小侄女。」
周安吉也跟著笑了:「好啊,等他出生了我們一起去感謝他。」
於是在回到烏蘭察布的第二天,蘇和額樂帶周安吉去見了他的額吉。
這天出門之前,蘇和額樂提議說要穿他倆一起買的那件衛衣。
而周安吉還有些猶豫:「你今天不穿蒙古袍嗎?」
蘇和額樂搖了搖頭,走到周安吉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和我一起穿。」
語氣軟乎乎的,但又不像是在懇求他,反而是一種基於建議之上的「命令」。
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在周安吉心裡,這個舉動仿佛是蘇和額樂今天就要跟他的母親出櫃一樣,他怕對方的母親接受不了,生日宴最終變成了一場鬧劇不歡而散。
而自己作為搶走人家兒子的那個人,他心裡也不會好過。
周安吉沒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只是頓了一下,眼神里還是帶有一些微微的遲疑,抬起眼睛:「這樣好嗎?」
蘇和額樂倒不是很在意,說著就從衣櫃裡拿出自己那件黑色的:「一件衣服而已,沒什麼不好的。」
周安吉反駁了很多次後,對方一句「聽壽星的話」就把他堵回來了,最終還是沒能犟過阿樂,只好拿出衣服後就套在了身上。
這天下午,兩人騎著馬去了蘇和額樂母親的家。
周安吉一路上心裡都很忐忑,可最終還是被開心蓋過去了。
雖然只過去了不到十天時間,但周安吉覺得自己好久沒騎過敖都了。
剛剛他走到馬廄去的時候,敖都還會對著他低聲地叫。
他餵它吃了點草,又摸了摸它脖子上白色的毛。
敖都是匹長得很健壯又俊美的白馬,周安吉私心裡覺得它比他來草原後見過的任何一匹馬兒都好看。
這是周安吉第二次來這片連片的蒙古族聚落了。
傍晚了,有的平房前停了幾輛黑色的摩托車,說明今日外出的人都已經歸家了。
此時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候,天色漸暗,但還遠沒有到黑的程度,四下的白色平房朝陽的那一側,都被染上一層清澈的金輝。
敖都的速度已經降下來,帶著兩人慢慢地走。
周安吉看見遠處的草原在黃昏黯淡的天光下變成了深綠色,一輪泛白得看不見輪廓的落日懸在遠處的天際線上,把周圍層層疊疊的雲染成一輪又一輪的金黃和淺橘。
細碎的光芒照著眼前升起炊煙的房子,搖著尾巴打響鼻的棕馬,以及放牧歸來的遊牧人。
儘管已經是落日西沉的時刻了,周安吉仍感覺到了一份很厚重的晴朗和悠然自足。
蘇和額樂控制著敖都的方向停在了一處白色建築面前,那裡有個扎著辮子穿蒙古袍的婦人站在門口,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倆。
直到這時周安吉才承認自己之前完全想多了。
蘇和額樂的額吉是個非常溫柔又淳樸的牧民,名叫娜仁。
兩人下了馬之後,蘇和額樂去拴敖都,她跟著就牽起了周安吉的手,拉著他到裡面的餐桌前坐下。
那是雙長著皺紋、很粗糙但又很溫暖的手,是一位母親的手。
幾步路的距離,周安吉握得很緊。
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周安吉要跟著去幫忙拿碗筷,又被娜仁額吉揮手趕了回去坐著。
蘇和額樂掀開門帘進門時剛好看到了這一幕,他笑了笑,對他額吉說了句蒙語。
對方聽見許久不見的兒子的聲音,視線從手裡端著的一盤菜上抬起來,跟著又回了一句蒙語,兩人於是相視笑起來。
坐在一旁的周安吉聽不懂,抬頭去問阿樂:「你們在說什麼?」
蘇和額樂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我讓我額吉儘管使喚你,她說不用你幫忙。」
這頓飯吃得周安吉心裡很暢快。
在他看來,娜仁額吉做飯比阿樂做的更好吃些,而且這位母親不知怎的,竟然也很疼愛他這個陌生小孩。
這天周安吉吃到了肖想已久的酸奶豆腐,還有阿樂之前提過的手把肉。
甚至他之前隨口說過的「不吃蔥」的習慣,好像也被阿樂準確傳達給了母親。
娜仁額吉說漢話的語調不太標準,周安吉坐在她旁邊側著耳朵仔細地聽,偶爾還需要阿樂來做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