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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變成了那隻被潮汐衝上岸的將要瀕死的魚,奄奄一息地擺動著魚尾激起水坑裡的骯髒鹹水。
魚的嘴唇還在持續無意識地張合,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又被異物堵住了喉嚨,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隻字片語。
周安吉知道,它是在祈求一個人類救它的命。
可是不應該這樣的,烏蘭察布離海超過五百公里,氣候明明很乾燥。
這又濕又腥的味道從哪裡來的?
或許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夢的視角忽然轉變了。
周安吉的眼前驀地出現了許多密密麻麻不規則的噪點,視線可以到達的每個角落都被籠罩著一層失真的濾鏡。
他眨了幾下眼睛,睫毛掃在相機的取景框上,然後看到了眼前晃晃悠悠、難以對焦的一幅畫面。
他發現蘇和額樂的頭髮已經生長到了肩膀,他深藍色織金蒙古袍的袖子被挽到手肘上方,露出男人小麥色的皮膚,此時正單手用力撐在門板上,小臂泛起嶙峋的曲線。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向下,泛紅的嘴唇向兩邊抿成了一條直線,神情嚴肅得像是一尊不可褻瀆的神祇,又像是在忍耐什麼難以忍受的滿足感。
視線再往下,他蒙古袍的下擺被掀開一角,有一團物體躲在裡面,微微的動作帶起了袍子下擺的輕輕晃動。
蘇和額樂腰帶上繫著的古銅色小刀也跟著晃晃悠悠地發出一陣似乎很輕的、本不易被察覺的金屬碰撞聲。
然而在周安吉的聽覺世界裡,金屬聲卻被無限放大了——
小刀的聲音隔著一層布料,就響在他的左耳旁。
緊接著,他感受到了蘇和額樂的手指順從地插進了他後腦勺的髮絲里,大拇指在溫柔揉搓黑色頭髮的同時,其他幾根手指卻強制地壓著他的腦袋往前拱。
他感受到齒間頂著一股巨大的火熱,熱源持續向里靠近時,幾乎快與他即將跳脫出胸口的心臟相碰。
猛地一下,比腐爛海鮮還要濃重的腥氣從喉嚨往外擴散。
他終於累了。
他頂端的人好像也累了。
恰好是在同一頻率上的,周安吉聽到了兩個人同時從喉嚨里泄出的一聲低喘。
周安吉驀地驚醒了。
黑夜依舊,靜謐的蒙古包被他的喘息聲占滿,過快的心跳在此時無處遁形。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一旁的蘇和額樂,幸好對方仍睡得很沉。
於是周安吉欲蓋彌彰地憋著口氣,努力控制著放緩了呼吸,生怕把蘇和額樂吵醒。
他在床上呆坐了好一陣,才緩緩地抬起沉重的手背,擦乾了額頭和脖子上細密的汗。
他沒辦法去細想剛才的夢,卻又怎麼也逃不開。
「幸好天還沒亮。」周安吉慶幸。
在沒有讓這場迷亂程度過於駭人的夢暴露在蘇和額樂面前的同時,他自己也羞亂地不敢去面對自己透紅的臉。
第二天,周安吉醒過來後總是想要下意識地避開去看蘇和額樂。
一方面是為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夢見蘇和額樂而感到羞恥,另一方面是害怕自己面對他時,再出現什麼失控的身體反應。
所以乾脆選擇了可恥地逃避。
於是這天,他有些反常地賴了會兒床,把自己埋在被子裡扭來扭去,半晌也沒起得來。
蘇和額樂以為他是昨晚醉了酒,清醒之後腦袋疼,便笑著放任他不管,自己利落地穿好衣服後就去衛生間洗漱了。
周安吉囉囉嗦嗦地換上了疊在床頭的自己的衣服,再把昨晚被阿樂仔細從他脖子上取下來的狼牙項鍊收好。
接著迅速地把那套承載了些不良證據的白色睡衣裹成一團,捏在手裡拿進了衛生間。
正在洗漱的蘇和額樂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睡衣髒了嗎?我昨晚看都還挺乾淨的。」
他故意把「昨晚」兩個字說重了點,似乎在提醒對方什麼。
不過他不知道身旁的周安吉正被另一件事所困擾,無暇顧及。
他把睡衣舉到鼻子邊假裝嗅了嗅:「昨晚有點熱,出了好多汗。」
「哦,你是潔癖呀。」蘇和額樂含著牙膏口齒不清地說。
「是。」周安吉把睡衣扔進盆里接了水,然後倒了點洗衣液進去,心不在焉地揉著。
兩處水流嘩啦啦地交織在一起,襯得這個不大的衛生間氛圍莫名尷尬——
至少從周安吉有些心虛的視角來看,是的。
「那你頭還疼嗎?」蘇和額樂放下牙刷,一邊接水,一邊丟過來一句不輕不重的問候。
周安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昨晚他喝了好多杯馬奶酒。
馬奶酒很好喝,他好像貪得無厭地喝醉了。
只不過他被昨晚的夢境刺激到後,竟也沒覺察出頭疼。
「不疼的。」周安吉低著頭沒去看他的眼神,之後又反應過來對方剛剛那句話,小聲地「啊」了一下,然後問:「昨晚我的衣服是你換的嗎?」
蘇和額樂很平靜地道:「除了我,這個蒙古包里還有第三個人嗎?」
蒙古袍的穿法繁瑣,而他喝得神志不清後被人從裡到外剝得一乾二淨,周安吉此時只慶幸自己的腦袋自動抹去了這個羞恥片段。
「哦。」周安吉小聲說,「謝謝。」
「那我喝醉之後沒對你拳打腳踢吧?」他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