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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夢想中的學校填進了空白格子。
直到時間跳過下午十八點,周安吉親眼看見系統關閉,才慢吞吞地關掉了主機,回到客廳。
內心澎湃,而表情卻尤為沉靜地,與爸媽度過了一段和諧的晚飯時光。
「你爸媽沒發現嗎?」蘇和額樂轉過頭問。
此時陽光變得強烈,照得人暖烘烘的,卻不炎熱。
微風輕輕拂過臉龐,額前的濕發變得乾燥柔軟,揚在耳朵兩側。
周安吉的白皙皮膚被渡上一層淺金色,細小透明的絨毛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來內蒙之後,比在北京時曬黑了不少,不過比起身旁阿樂的皮膚,仍是差距很大的白。
「我沒有立刻告訴他們,但肯定是瞞不住的,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就瞞不住了。」
「後面的事就不必給你講細節了,反正就是又大吵了一架。」
「直到開學前,我一個人收拾了行李去了北京,沒人來機場送我。」
「後來我發覺自己其實也沒有多喜歡北京,我喜歡的只是天文學而已。」
「就這樣我讀完本科,又順利地保研,可我花了四年時間,還是沒想清楚,為什麼他們當時這麼反對我來北京上學。」
「我剛開始以為他們是不是跟我一樣,不太喜歡北京這個城市,後來試探了幾次,發覺不是。」
「然後又猜測,他們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夠在這條路上做出成績,畢竟天文學不是個很大眾的學科。」
「但這些年我成績真的挺好的,獎學金也沒少拿,可他們還是不滿意。」
「現在呢?」蘇和額樂側過頭,盯著周安吉的側臉,問道,「現在知道了嗎?」
周安吉把視線從遠處收了回來,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隨意盯著手裡的綠草,手指無意識地捻,在指尖留下一層淺且清的草汁和泥土。
過了幾秒後,他才點了點頭:「前不久知道了」
蘇和額樂沒再追問了,沉默地等著他開口。
「那天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研究生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可以開始著手準備考公務員的事了。」
「我告訴她,北京的公務員不是想考就能考得上的,而且我也不想畢業了當公務員。她說,不是考北京的,是考家那邊的。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意思,是一大家子的意思。」
「剛開始我沒明白,為什麼我的未來需要一大家子人來插手。我媽在電話那頭頓了頓,才開口跟我說了實情。」
「因為我是家裡最小的一個孩子,我的幾個哥哥們的事業都發展得不錯,有的在外地定居了,有的甚至去了國外。」
「但家裡的人都很傳統,他們不想跟著孩子到外地去,甚至到外國去。他們覺得,自己百年之後,一定是要落葉歸根的。」
「所以,家族裡缺了個可以承歡膝下的孩子。」
「因為我最小,而且還在讀書暫時沒有工作,所以我是他們的最後一個選擇。」
「再加上他們一開始就希望我是個女孩兒,這個重擔好像理所應當地落到了我這裡,我成了幾個哥哥發展事業的墊腳石。」
「直到那天我才真的確定了,他們應該沒那麼愛我,我的出生僅僅只建立在了『養兒防老』這層意義之上。」
「阿樂,你知不知道,」他轉過頭,盯著蘇和額樂的眼睛,「自己的家人其實沒那麼愛你這件事,從你一點點地發覺、到確定、再到接受,這個過程是很難的。」
周安吉嘆了口氣,又輕又緩,像是把這些年的怨念都通通釋放了出來。
釋放出來,留在內蒙古的大草原上,以後都別再纏著他了。
過了一會兒又暗自垂眸:「從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留在我身上的希望就落空了。直到我漸漸長大,他們又開始慢慢發覺,我身上的那一點價值好像還沒有被完全榨取乾淨,所以又開始對我抱有希望。」
「填高考志願那天就成了欲望的爆發時刻。」
「可是不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不該被這種荒唐的理由束縛住。」
「人生是自己的,對不對,阿樂?」
周安吉說著說著就垂下了頭,半晌也沒有再說話了。
講出自己的悲慘過往不是件這麼容易的事,他曾隱瞞了張守清,隱瞞了黃嘉穆,隱瞞了那幾個為數不多的,和他交集比較深的同窗好友。
可不知道為什麼到蘇和額樂這兒,他突然就不想瞞他了。
一股酸澀的暗流又不知不覺地攀爬上了鼻尖兒,周安吉吸了吸鼻子,想忍,但又沒忍住。
又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其實可以不用在阿樂面前忍住不哭的。
反正他最狼狽的樣子都被阿樂見過了。
真的沒什麼好忍的了。
想到這裡,一股洶湧的淚水頓時就漫出了他低淺的眼眶。
他的眼睛現在澎湃得像一片被引力牽動的海。
在周安吉一直熱衷的天文學領域,太陽與月亮共同作用於地球的引潮力,似乎在此時也同樣作用於他眼睛裡這顆小小的星球。
蘇和額樂不太會安慰人。
一方面他對周安吉的好奇心在此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另一方面又因為對方的失落過往而籠罩於一層漠然而強大的悲傷中。
各種矛盾情緒相互交雜,像是顆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玻璃球,此時正把他與阿吉兩人嚴絲合縫地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