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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漸漸地,越來越依賴阿樂了。
可他曾經也是自己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從南方城市到北京開啟大學生活,除了剛開始有點水土不服,後來幾年並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應。
因此,他在心裡把自己定義為一個適應能力和獨立能力都很強的人。
然而現在越來越離不開蘇和額樂這件事,在他的身體裡生根發芽,似乎想要衝破什麼桎梏,茁壯成長起來。
周安吉內心很清楚,太依賴另外一個人不是件好事,但他現在仍自我麻痹般地放任自己沉溺在阿樂對他的各種好當中。
至於以後什麼時候,必須要承受一種離別與割捨帶來的強大鈍痛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周安吉強迫自己不去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可就算是在沒有感知的此時,他心裡也暗暗地生出了一個對他來說不算友好的想法:
這趟內蒙古之旅,似乎真的能夠治癒他前二十幾年人生中經歷的痛苦故事。
但在離開內蒙古之後,自己可能又會再次面臨另一個來源於這裡的新的痛苦。
用一個痛苦來覆蓋另一個痛苦,這是個效率極低、愚蠢且笨拙的方法——
不應該發生在周安吉這個高材生身上。
但事實是,他現在對此無能為力,甚至可能會更痛,他也不得而知。
盛會場地的內圈,烏蘭牧騎的表演已經開始了。
於是周安吉給自己找了個正對著演出場地的外圍位置,擦過人縫和重疊得密密麻麻的肩膀去看表演。
他生得清瘦,但也不算矮,因此憑藉良好的身體條件,可以輕而易舉地享受這場盛會。
只是他第一次穿蒙古袍,暫時還不知道該怎麼駕馭這套服裝。
老是怕走路時會踩到下擺,所以必須騰出一隻手提著。
蒙古袍沒有口袋,隨身帶的手機也不知道放在哪兒,只能捏在另一隻空出的手裡。
好吧,周安吉必須承認。
自己雖然靠一套合身的蒙古袍與周圍的遊客有了一星半點的不同,但憑藉這幕滑稽的動作,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收穫本地人的笑話。
過了一會兒,他捏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打開一看,是阿樂費盡千辛萬苦才尋覓到了一絲信號,給他發來的一條消息。
消息估計早就發出來了,只是現在才傳到他手機里來。
[我被小時候的好朋友們拐走了,等會兒我們都要參加賽馬,所以暫時不能陪你。]
[你自己找個好位置看我賽馬,別亂跑,等比賽結束我會找到你的。]
[哦,好。]周安吉被周圍一圈兒人擠得手臂都不聽自己的使喚了,費了好大勁才在對話框裡敲了兩個字,點擊發送。
然而屏幕里那個灰色圓圈兒一直在打轉,手機右上方的信號顯示格旁支著把紅色小叉。
周安吉只好放棄了。
半上午的太陽變得有些強烈,明晃晃地照在半空,曬得人人都淌出了一點晶瑩的汗。
烏蘭牧騎的節目持續了好幾十分鐘,緊接著就是博克比賽,也就是蒙古族的摔跤。
選手們赤身穿著牛皮製作的卓德格服飾,邊鑲的銀釘在陽光下亮閃閃的。
周安吉伸長腦袋仔細去瞧,發現有的選手們還在脖子上掛了一圈兒彩色的布條,與之配套的褲子上都裝飾著精美的動物圖案。
這還是周安吉在來到內蒙古之後,第一次見這麼多身型彪壯的蒙古族大漢。
他們堅實的腳步踏到地面上時,似乎遠方的鳥都會被震得飛上天空。
周安吉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緊張刺激的摔跤比賽,一邊又下意識地把這些人拿來和蘇和額樂作比較。
他發現,阿樂好像並沒有規規矩矩地按照外族人心目中刻板的蒙古族形象去生長。
他生得高大卻不剽悍,精壯又不肥胖,五官比周圍的很多人更立體、更深邃。
周安吉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書上看過古代的蒙古族人,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會扎兩條黑色辮子放在兩肩的位置,再頭戴一頂垂落著彩色吊墜的尖頂帽。
周安吉循著視線環繞了一圈,除了剛剛表演節目的那群人,現在這個年代,會穿戴這樣一整套精緻的蒙古族服飾的人已經不多了。
現在大家為了方便,男性們一般都會把頭髮剪短,以前扎鞭子的那個形象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不過與蘇和額樂整日整夜都待在一起的周安吉似乎有所察覺,最近阿樂的頭髮有變長的趨勢,不知道是他最近懶得找地方剪髮,還是故意為之。
等他的思緒回過溫來,摔跤比賽已經快接近尾聲了。
以蒙古族的傳統,他們會在一輪一輪的比賽中決出勝者,然後讓勝者繼續比賽,直到決出最後的第一名。
那位成功者有資格擁有一切,因此所有人都會全力以赴。
周圍的歡呼聲此起彼伏,直到第一名決勝而出,觀眾們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觀看比賽也是件消耗體力的累人事。
因此,一部分的觀眾在看完開幕式和第一輪比賽之後,就自動放棄了內圈的好位置,躋身走到了外圍的草地上休息。
這才給了周安吉繼續往前擠的機會。
接下來就是阿樂會參加的賽馬比賽了。
周安吉立在圍欄旁,歇了口氣。
此時已經快接近正午,太陽在頭頂上方火熱地烘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