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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慌什麼?我看他本來就知道這件事。」另一個人說。凌風舉猛地扭過頭,看見檀櫟掀開竹簾鑽了進來。玉辟寒道:「你別插手。」
「我不插手。」檀櫟笑道。「我都這樣了怎麼插手。」
他臉色確實很差,那三掌給他造成的問題絕非幾天之內就能化解。他走到渾身僵直的凌風舉跟前,很好心的拍了拍他肩膀。「雖然方才玉先生將你說的一文不值,那都是激將之法,並非真心話。他對你評價其實很高來著,才非要親自出馬,你看他都不肯讓人。你別想太多,全神貫注就好;舍利的事情儘管交給我。」
石中火爬到那張低矮的石床跟前。床頭點著一炷香,閃爍不定的暗紅,像一個血點。他摸索著掀起被單,先碰到死者的腳。他順著往上摸到死者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鬆軟冰涼的皮膚跟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死人無二致。自己身上過於濃烈的血腥麻痹了感官,氣味他嗅不到,腫脹的鼻腔將氣流的進路也堵塞,他只能張嘴大口呼吸。石床的寒冷慢慢爬上指縫。光芒從門口透進,照見死者胸前一個木頭雕刻的粗劣的小觀音像。
「你明知她沒有背叛你,還將她囚禁了這麼多年。」檀櫟說。「是因為即使如此,她仍要包庇凌風舉嗎?」
他擎著一支蠟燭,儘可能遠的站著。內室陳設比外間更少,一張石床幾乎就填滿一半。角落豎著捲起的藤蓆。這簡陋狹窄的內室令他透不過氣;這裡更像是無路可走的真正的墓穴。水聲也驀然增大數倍,仿佛洛河就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翻騰而過。
石中火微微一笑。這實在是很可怖,但確實是檀櫟所見過他臉上最接近於笑容的一種表情。
「不及黃泉,無相見也。」他說。「終於……」
他突然提起左手,蓄力已久的一掌落在牆壁最薄弱之處。牆上立刻豁開了一個缺口,附近逡巡已久的河水一泄如注。石中火還要出第二掌,檀櫟已撲了上來,將他扳倒在地。他們像兩個瞎子一樣扭打在一起,從一處牆根滾到另一處牆根,石中火一拳將牆角也砸出了一塊塌陷。河水迫不及待地滲進來。
「我帶刀來了。你不記得這把刀了嗎!」檀櫟吼道。「你好歹也做過少林弟子,不記得師尊賜你的戒刀了嗎!」
然而石中火已聽不進任何人話。他提起檀櫟的腦袋往牆上一下一下撞去,檀櫟眼冒金星,更多河水湧進牆上不斷擴大的瘡孔。他死命的往後踢踹石中火的大腿和腹部,石中火悶哼一聲鬆開手,但檀櫟剛轉身就被他掐住了脖頸。他兩隻手都不能扒開石中火鐵鉗一樣的束縛,何況他還只用了一隻;在迅速蔓延的窒息感之中另一隻手終於拔出了刀。
一刀,兩刀。三刀。
他以一種近乎機械的動作戳刺著石中火泥塑木雕般龐大的軀體,直至對方完全從他身上滑落。四面八方都在漏水,暴雨一樣將他澆得渾身透濕。積水已經漫過他腳面。
外間的兩人都停下來,低頭看著從門縫中溢出的水。他們的劍決才開始,萬事俱備,幾劍過後,卻誰也不在狀態。凌風舉尚有許多藉口,他已心力交瘁,他劍也不順手;他還受了傷,傷口雖然不深,那痛感卻一驚一乍十分劇烈,足以將他動作拉扯變形。而玉辟寒全然無法如想像中一般興奮起來,璁瓏只是被動地跟隨著凌風舉的劍路,迸出的音調斷續刺耳。他們都很明白,誰也承擔不起這一戰失敗的後果。然而他們的劍卻事與願違的破綻百出,像一些拙劣的模仿。
凌風舉抬頭看著內室,突然驚呼一聲。玉辟寒反射性也側頭看去。凌風舉已沖向門口的竹簾,躍上通往外界的石階。玉辟寒提氣便追,但到底晚了一步,幾個起落,凌風舉已衝出了大開的石門。機杼開始軋軋轉動,石門飛快地閉合。千鈞一髮之際玉辟寒也衝出,右腳被門擠了一下,一陣鑽心的疼痛在腳踝處炸開。他看見凌風舉手中的劍正插在鎖孔里。玉辟寒一劍洞穿了他後背。凌風舉低頭看著前胸透出的劍尖,手上猶自用力,一聲脆響,劍身齊根擰斷在鎖孔之內。
玉辟寒將他屍體推到一邊,再也支撐不住,靠著石門坐了下來。他聽見石門背後傳來敲擊的聲音,檀櫟問他:「怎麼了?」
「凌風舉臨死鎖上了門,還把機關弄壞了。」玉辟寒拭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你看從裡面怎麼打開。」
過了一會,檀櫟道:「打不開。你沒事吧?」
玉辟寒道:「我沒事。水多深了?」
「這台階上一時半會淹不到。稍等。」檀櫟說,玉辟寒聽見他又下去,蹚水在室內尋摸。又過了一會檀櫟笑道:「好了,我把凌夫人也弄上來了。」
他也背靠著石門在最高一級台階上坐下,失去意識的泠風余靠在他肩上。玉辟寒道:「水還在漲?」
「我不知道,那裡頭就跟水簾洞似的。石中火勁兒太大了,怪我沒攔住。」檀櫟說。「你快走吧。別一會把門也沖塌了。」
玉辟寒道:「我腿斷了,走不動。」
檀櫟:「兩條腿都斷了?」
「你管得寬。」玉辟寒說。「圓缺師父他們也該到了。」
檀櫟:「你這時候還等他倆來援?爬也要爬出去。別擔心,黑咕隆咚的沒人看見你。」
玉辟寒不答。檀櫟緊貼著石門的脊背感到門上傳來的微弱震動,像一頭大象正在撓癢,半天也只是抖落一些灰塵。他說:「你別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