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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我正要向大師討教石中火之事。」玉辟寒不卑不亢。「少林寺要捉拿石中火,因他殺人奪物,罪不容誅。但此事細想其實奇怪。少林防備何等森嚴,不說天羅地網,也是固若金湯,就算他石中火有三頭六臂,怎麼可能容他侵門踏戶如入無人之境?他又怎麼得知易筋經所在?他當時奪易筋經,極可能是因為右臂的經脈受了內傷,一直不能痊癒,不得已才使左手劍。縱然他左手劍也足夠令人聞風喪膽,偌大少林,不乏兩位大師這樣的頂尖好手,竟拿不下一個半殘的瘋子嗎?」
寒潭一直盯著他,冷笑道:「我現在知道什麼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了,江湖之所以風波不斷,都是因為閣下這種捕風捉影之人的功勞。」
玉辟寒道:「不敢。我雖然在家人,輕易不敢妄語。空舸大師身為戒律院首座,照例只應約束寺中弟子,何以親自奔波在外?石中火十五歲離家出走,年近三十才一鳴驚人,中間一段空白,無人知他這一身武功從何而來。還要請教兩位大師,此番少林究竟是出來緝兇,還是清理門戶?「
寒潭厲聲道:「住口!他那些歪門邪道,跟少林無半點瓜葛。」
「原來如此。」檀櫟又說了一次,他站起身,誠懇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空舸。「方才接大師三掌,我一直覺得說不出的奇怪,好像跟大師不是初次見面,已在何處打過招呼似的。本來還以為是上輩子的緣分,原來只是因為我跟石中火昨天才交過手,並且還僥倖活到了今天。他確實是歪門邪道,不過大師,他的掌法——原本是你傳授的吧?「
車裡也有香味。不知道是來自座墊上繡了一半的香囊,還是丟在角落裡的一朵梔子花。也可能只是眼睛帶來的暗示,他並沒有真的聞到什麼。玉辟寒身上的陌生氣味他也已經適應,要麼就是他感官也開始變得遲鈍。窗下掛著一盞球形的玻璃燈,像一顆朦朧的明珠,檀櫟看著滴落的泥水很快在腳邊匯成一灘,努力不去思考過後清洗的問題。「你這是把誰家小姐的香車借來了。」
「不是小姐,是美人。」玉辟寒板著臉說。「大美人。絕色大美人。」
「……但我聽你語氣這見面好像也不是很愉快。」
「真絕色就別指望多好說話了,兩樣都想占的,兩樣都不沾。」玉辟寒冷笑。「別說,他對你還頗有興趣,遲早讓你也見見世面。」
檀櫟冷汗出來。「那不見了。」
「你怕把持不住?」
「我怕消受不起。」檀櫟老實回答。「玉先生請暫息雷霆之怒,有什麼意見儘管講,我洗耳恭聽。」
玉辟寒看起來很不想落入他的窠臼,但要忍住也難。「你向來不是謀定後動的類型,但這次也太過魯莽。」
「不是,我慎重考慮過,這是非常穩妥的做法。」檀櫟說。「凌風舉也沒有提出異議。」
「因為你的死活又不關他的事。」
檀櫟思路驚人的敏捷。「但是很關你的事。」
「當然,我來此之前可沒有做好給你收屍的準備。」玉辟寒舉重若輕。「現在你挨打也挨了,石中火呢?」
「和尚不是說他跑了嘛。」檀櫟說。「可見凌風舉那邊也很成功。我跟他約定事後在草茅碰頭。但他要是不遵守約定,我也沒有辦法。」
「你當真覺得他會老老實實把石中火給你帶來?」
「他要是真帶來,我也很頭疼。」檀櫟說。「他問不出來的事,我們更加問不出來。」
玉辟寒嘆了口氣。「要是這千辛萬苦縱虎歸山,只換來石中火又多殺了幾個人,你我這罪過可就大了。」
「是我自作主張。」檀櫟說。倦意一涌而上,突然無法抵禦,千鈞一髮之際,他猛地一偏頭,後腦勺磕在車壁上。馬車咯噔一聲停了下來。
「你休息一會吧。」玉辟寒說。簾帷被掀起,一柄劍從側窗遞入,檀櫟已經閉上眼,也就沒有看到玉辟寒是怎樣用扇子輕巧地格住了劍尖。璁瓏的劍鳴在他聽來像冰晶碎裂一樣漫長而微弱。玉辟寒鑽出車外,車夫已經從座位上跳了下來,正誠惶誠恐地查看另一具倒在輪轂旁邊的屍體。
「不是我殺的。」玉辟寒也走近,圓缺掀開斗笠,求助般的看著他說道。兩個黑衣人面色發青,嘴角都凝結著污黑的血塊。
「我知道。」玉辟寒說,朝前方看了一眼,「那邊估計也沒人在等我們了。」
章九 晦朔
「我們就從劍開始。」無照說。她這時候覺得這個跟隨她多年的法號有點陌生,好像自打進了這間屋子,這代表她身份,凝結她行跡的稱呼就被摒棄在外。她不怕被剝開,不怕赤身裸體的難堪,但是怕頭巾和緇衣的遮罩之下空無一物,這法號本身只是一個窈窕的空殼。身為一個比較外向的尼姑,她出入過無數夫人小姐的閨房,很多女子是一輩子不下樓的;她只要打量一眼室內的陳設布置,基本就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沒有一處能讓她這樣強烈地想起那個她很久不曾使用的姓氏,渴望向對方說出那個塵世的名字。
「就從劍開始。」泠風余說。檀木劍架從到下共擺了十一柄劍,她抽出其中的一把放到桌上。它跟無照帶來的那柄劍幾乎完全一樣,都有纖薄的劍身和細巧的弧度,只不過一個朝里,一個朝外,以劍柄正反面花紋區分,像一彎對鏡的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