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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他自身才知,現下心頭憋悶有多灼躁。
這種情緒雖然極少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俞顯卻並不陌生,他清楚地知道這樣奇怪的心情是因著什麼。
卻也正是因為知道,才由此延伸出更多亂成團的心緒。
燕清從一晚上低落到驚懼,再到陡然瞧見昭俞出現在眼前的驚喜中慢慢回過神來,才驀然發覺身後之人一直不曾出過聲。
燕清受不住與國師之間沉默無話,輕聲開口打破了這樣安靜的氛圍,道:「孤聽聞國師去了沂州,怎的今天就回來了?」
聞言,俞顯想也不想,直接不冷不熱地道:「殿下莫不是盼著本座慢些回宮,好與曲涼太子多敘敘情誼不成。」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愣。
俞顯懊惱地低嘖了聲,為著自身語氣不好,酸意過沖。
燕清卻是有些不知所措,懵懂明了昭俞此時心情不虞。
……是因為蕭識沉今日態度逾矩,衝撞了昭俞嗎?
念及此,燕清抿了抿唇,心頭對蕭識沉無來由的厭懼不由又深了幾分,他靜默幾息,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便聽昭俞道。
「殿下與誰結交,又與誰意投,本座管不著,但是誰都可以,唯獨蕭識沉不行,無論是從身份立場,還是他本就禍心暗藏來看,你二人沒有絲毫相配之處,望殿下始終記清自身天晟太子的身份,三思而行。」
俞顯看著已近在眼前的太子殿,慢慢停了步子:「本座便送殿下到此,殿下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卯時還需上朝習政。」
說著,俞顯將傘柄輕輕塞進燕清的手裡,轉身朝迴路走去。
「燕清傾慕國師。」
一道含顫揚聲叩碎平靜,重重敲擊在俞顯的心房上。
他瞳孔微縮,僵立在了原地。
綢傘摔落在地,砸起一片雪塵,燕清握住手輪朝昭俞的背影靠近,伸手緊緊地攥住了那入手微涼的流衫袖擺,視線殷殷地望著昭俞隱在晦暗光線中不甚明晰的側臉,再次道:「燕清所傾慕的,是國師。」
燕清定定看著昭俞,心想,倘若此番心意乃是瀆神,便是為萬世所唾又如何?以虛無縹緲的流芳之名,換國師一眼停駐,再值得不過。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什麼也不求。
他只要昭俞。
良久,俞顯才回身看向燕清,眼裡的驚訝還殘留著絲絲縷縷,尚未完全褪去:「殿下……」
燕清懇切道:「燕清與曲涼太子之間,只有年少時相伴之誼,並非逾越過界的私情,今日會面乃是偶然相遇,燕清離宮原就是為著去尋國師,只是未曾想國師並不在皇宮……」
頓了頓,燕清又輕聲道,「國師可還記得與燕清之約?」
俞顯看著燕清,眼神複雜至極,須臾才沉聲道:「記得。」
燕清聞言一笑,眼含希冀道:「那國師可是因著此約,專程趕回宮中的?據燕清所知,沂州與京城一南一北,相去甚遠,來回耗時定然不短,何況國師還要為沂州賜福,豈是短短九日之事。」
俞顯默然不言,無聲承認了燕清所想。
見狀,燕清心尖一熱,不自覺揚起笑意,眼神極亮地直接握住昭俞的手臂,仰頭眼望著昭俞,既羞赧又欣喜地小聲問道:「國師可是也對燕清……」
「本座重諾。」
燕清一滯。
俞顯穩著波動的心緒,繼續道:「既是承了給予殿下的諾,便沒有放殿下鴿子的道理。」
瞧見燕清逐漸灰暗的眸色,俞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抬手拂去了燕清頭上的落雪,又撫上燕清的腦袋揉了揉,收回手時,才慢慢道。
「並非只有曲涼太子不可,本座亦非殿下良選。」
「為何不能是?」燕清輕聲道,「莫不是國師……已有心悅之人?」
聞言,俞顯指節微蜷,眼裡不著痕跡地略過一絲晦澀。
他似是而非道:「殿下與我,命歲不合。」
話落,俞顯輕輕拿開了燕清攥著袖擺的手,隨後轉頭離開,不過幾息便消失在了燕清的視線里。
燕清怔怔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昏暗園徑,眼眶一熱,淚水無聲沿著面頰滑落。
只守在幾步之外的安元,無可避免地將主子與國師之間的對話聽了個一五一十,此時見昭俞國師已不見了身影,才嘆了嘆,默默走到了燕清身邊:「殿下……」
「何為命歲不合……」燕清喃喃低聲,像是在問安元,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安元是為數不多,看著燕清長大的內侍之一,他原是隨前朝失寵宮妃發落到冷宮的貼身太監,彼時已是知天命的年紀。
十幾年前,當瞧見尚在襁褓的燕清被扔到冷宮無人問津時,安元心生不忍,也是對冷宮環境知之甚詳,明白小殿下要想在冷宮存活,光靠皇后娘娘安排的嬤嬤照看,能不能活過周歲都沒個准,是以對燕清多關注了幾分。
這一關注,便是近十七年的照顧。
比起將燕清看作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安元更多的,是把燕清當作自己的孩子在疼,一心服侍著。
見一向淡然處事,不為苦困掉半點淚皺半分眉的燕清,如今難過到落淚不止,安元不由嘆息擔憂,他斟酌著道:「也許狐神所言……是長生不老與百年人壽的不合。」
安元著重點了「狐神」之名,說到底,昭俞並非只是天晟國師,更是天晟千年之久的信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