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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小藍兒是同學吧。」
「嗯。」
「高几?高二?」
「嗯。」
「嗐,真快啊,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Spring低低笑了兩聲:
「剛認識小藍兒的時候,他連聲兒都沒變呢,聽著跟個小姑娘似的,遊戲打得倒挺凶。那時候我可愛逗他。」
聽他提到紀因藍,許最的眼神才動了動,抬眸直勾勾望著他。
Spring卻沒注意到他的眼神,他只夾著煙又吸了一口:
「話又說回來,咯嘰老師,久仰大名啊。這麼多年光在藍兒直播間看著你頭像,連聲兒都沒聽過,今兒終於見到活的了。我還以為這號兒背後面得是個漂亮小姑娘呢,沒想到還是個大小伙子,還就藏小藍兒身邊兒,真有意思。」
許最沒說話。
他向來不擅長跟人閒聊。
尤其是有關自己的事。
好在Spring自己一個人也能把話講下去,他大概摸清了許最的性子,便順著他的習慣,有意無意引著他說點東西。
「怎麼說,藍兒不知道啊?」
「嗯。」
「誒,幹嘛不讓知道?人就在身邊還披著馬甲玩無間道呢?」
「沒。」
「這幾年就都這樣啊?」
「不是。跟他剛認識。」
「哦——」
Spring拖了個長音,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他撣撣菸灰:
「線下剛認識,但線上天天又是看直播又是刷禮物又是打輔助的,嘖,無名英雄。」
「……」
許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最後也只扯了扯唇角,垂著眼,像是很輕地笑了一聲。
Spring被他這笑晃了眼,也跟著揚揚唇:
「別光笑啊,說說我聽聽,有什麼故事呢?」
許最大概是很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最後才和著路過耳邊的晚風,把原因總結成短短四個字:
「欠句謝謝。」
Spring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才意識到他這是已經講完了:
「沒啦?」
「嗯。」
「那你這可太簡略了吧?」
許最只能說這麼簡略,再長,他就不知該怎麼去表達了。
他不擅長說話,更不擅長跟人講這麼複雜細膩的故事。
想來想去,他也只是欠那個在他短暫人生里第一次替他成功拒絕別人的小男孩一句「謝謝你」。
但世界太大,走散了就很難再找到他。
直到升初中後有次降旗儀式,儀式結束,初中生們就地解散回家,許最混在人群里慢慢朝校門口走著,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
人聲嘈雜,與他無關,可後來,他聽見什麼人在他身後喊了一句:
「紀因藍!」
這個名字他在心裡默念過無數遍,下意識回頭朝著聲音來源看去,就見一個男生滿臉興奮地朝他跑過來。
許最愣了一下,他順著那男生的視線緩緩轉過頭,便在人流洶湧間看見了身邊另一個人。
那人穿著和他一樣的初中校服,單肩背著書包,頭髮蓬鬆凌亂,臉上掛著點散漫的笑。
許最對人的美醜沒什麼概念,但當時,傍晚橙紅色的光灑在他身上,像是在他身上蒙了一層紗,影影綽綽。
他很好看。
這是許最心裡第一個念頭。
遠處喚他的男生跑過來,跟他撞在了一起,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便勾肩搭背地離開了。
只留許最在原地出神許久。
「你好,紀因藍,我叫許最。以前我們在北川市實驗小學二年級三班坐過三天同桌,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幫了我一次,我還沒跟你說謝謝。現在我想和你說,謝謝你,我很高興認識你。」
簡單的幾句自我介紹和前因後果,許最寫在紙上自己練習了很多遍。
他不喜歡跟人交流,也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但那段時間,下課後,他總是假裝不經意穿過走廊,希望在亂鬨鬨的人群里找見想找的人,再找機會把自己的「謝謝」說給他聽。
可大概他總是缺少一點運氣,每次碰見的時候,對方身邊總有其他人在。
那個人似乎永遠是人群里最受矚目的那一個,什麼時候都有一群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地跟著他聊天閒侃。
再後來,過了一段時間,無論許最怎樣把一條走廊從頭走到尾、從尾再走到頭,他都沒再碰見過那個人了。
那人班級里屬於他的位置連續空了很多天,每次走到教室門口,許最都想開口問問他的去向,但他覺得莫名其妙打聽別人似乎很奇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人開口,最後只好作罷。
他還是不夠勇敢,不敢邁進一步,就這樣讓機會溜走了。這是他應得的懲罰,他又該一個人在心裡把一件事念叨很多很多遍,然後等待不知還會不會有下次的相遇。
他以為,他們又走散了。
所以,當發現那個空掉的座位再次被掛上書包擺上書本時,許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好像沉入水底的心臟突然被人一把撈起,各種情緒倒灌進心口,天光破開了水底朦朧的倒影,耳邊一時只剩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時隔多日,他再次走到了那條走廊的盡頭。
原以為這個課間又是一無所獲,但離開前,他注意到了側邊半開著門的雜物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