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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這才回頭看去,一看有馬車過來,趕緊往邊上走。
她臉上布滿皺紋,滿頭銀髮,看著十分年邁。她走得很是吃力,腳上的鞋都已經磨破了,鞋邊上的白布染上了一抹紅,估摸著腳底怕是已經磨破了。
陸清也注意到了這位老婦人,距離到附近最近的城鎮最起碼還有二十多里地,這老婦人要走到什麼時候去了。
他忍不住問道:「婆婆,您這是要到哪裡去呀?不如我們捎您一程。」
老婦人看著自己身上破爛不堪聞著還有些味道的衣服,頓了頓,用著一口年邁滄桑的聲音說道:「我身上髒……」
「沒事的,您去哪,上來坐吧。」
後面那輛馬車塞滿了東西,肯定是坐不下的。只能在前面這輛馬車裡擠一擠,還能坐下。
老婦人很感謝他們,不過還是怕自己的衣衫弄髒了人家的馬車,乾脆坐到了春生旁邊,在馬車外面的邊沿上,沒有坐到馬車裡。
能有個地兒捎她一程她就很高興了。
「婆婆,您這是要去哪兒啊?」陸清搭話道。
「我去前面的平安縣,找我孫女。」
「您孫女兒在前面的鎮子上住嗎?那怎麼不叫她來接您,您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多不方便啊。」
尤其是剛才看她步履蹣跚,還拄著拐杖,一個人估計走到天黑都走不到地方。
不知道為什麼,一問起這個,老婦人臉上就湧起一陣悲傷。
他們這裡有一個習俗,那就是拜河神。光拜還不行,現在還要給河神娶新娘。據說是之前有一年大旱,他們這地兒本來就窮,全看老天過活。
一年乾旱下來,地裡頭顆粒無收,百姓窮的吃不上飯,當官的也只顧著自己,壓根不管他們。慢慢的不知道哪個說是河神發怒了,要給河神娶個新娘才能平息河神的怒火。
說來也巧,當時給河神娶親之後沒多久,天降甘霖,當地的老百姓都很高興,說是河神顯靈了。
從那之後,每隔三年都要給河神娶親。原先都是找到那些尚未成親的孤女,可漸漸的,還沒出嫁的閨女太少了。
他們周邊幾個村子今年一塊票選,把她的孫女兒推了出來,說要她給河神當新娘子,當天就把人抓走了。
她這輩子過得十分孤苦,早年死了丈夫後一直帶著兒子守寡,然而老天一點都沒有眷顧到他這個孤寡之人身上,兒子剛成親沒多久就出了意外死了。兒媳婦兒剛剛有身孕,在她的苦苦哀求下仍舊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把孩子打掉之後回了娘家另嫁了。
她心灰意冷想投河自盡,卻在河邊撿到了這個飄在小木盆里的孩子。
雖然是她撿來的,可她卻是把她當自己親孫女看待的。對她來說孫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要不是撿到了她,她此刻已經成了河下的孤魂野鬼。
她這一輩子都是在土裡刨食的,除了種地什麼都不會。家中剩她一個之後,族中的那些人把家裡的地還有東西全都搶走了,連塊邊角地都沒給她留。
她本來已經絕望的跳河了,結果卻撿到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小娃娃,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後來她就撿一些別人看不上的邊角地種幾口糧食,有空的時候就給人家漿洗衣服補鞋多掙幾個銅板,來養活她們祖孫倆。
她的手已經磨出了厚厚的繭子,這夾縫裡沒有一處好地兒,全都是陷進去的污泥。但就靠著這樣一雙手,雖然沒能頓頓讓孫女吃飽飯,但好歹是把她拉扯大了。
雖然孩子長得瘦小,皮膚也因為常年在地裡頭曬得黝黑,但雙眼卻是黑亮黑亮的炯炯有神,會彎成月牙似的形狀甜甜的喊她阿奶。
她好不容易把孫女兒養活到十三歲,剛到定親的年紀,就被人拉去說要給河神當新娘子。
想起她的孫女,她鼻尖就發酸。
孫女老早的時候就知道幫忙煮飯,才那麼大點兒,手都夠不著鍋台,站在凳子上學做飯。
還知道跟著她出去幹活,不論是拔草還是漿洗衣服,她都乖乖跟著幫忙,非常懂事乖巧。
跟村裡的其他小朋友在外面草里捉了只螞蚱,都惦記著回來烤了給她吃,是個頂孝順的孩子。
就是這樣一個好孩子,卻被他們那些沒有良知的人抓去說要祭拜河神,還說能給河神當新娘是她的福氣。
老婦人說著說著潸然淚下,渾濁的眼睛裡閃滿了淚光,她無助的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路,這輩子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希望,仿佛又要破滅了。
陸清聽完這個故事,忍不住說道:「他們這是明目張胆的害人性命啊,為什麼不報官呢?」
老婦人搖了搖頭,「沒用的。」
他們這兒的縣令大人根本不會阻止河神娶親,就算報官了也沒用。
而且她已經報過官了啊。
可是縣令大人是怎麼說的?
他說人各有命,為了整個清水縣的風調雨順,只能這麼做。這也是她孫女應有的福氣。
所以她這次去縣城,是想著能不能把她的孫女換回來,反正都是要祭拜河神的,她如今已經年邁,這條命也沒多少年可活了。
可她的孫女兒還年輕,這輩子一來到世上就跟著她吃苦受罪,壓根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以後她的路還長,她想讓她的孫女兒活著,自己代她去死。
反正這輩子她也活夠了,只是可憐她的小孫女兒,跟著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臨到了還得給她披麻戴孝,為她傷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