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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這樣,讀了這麼些年書,仍舊體會不到百姓們的疾苦,甚至出口說人家穿得寒酸,就是丟讀書人的臉,言語裡卻都是瞧不起貧苦的百姓們,這是哪來的憑據呢?
如今士族的勢力逐漸沒落,寒門舉子一旦進入朝堂,就會立刻受到皇權的重用,未來不可限量。
這孩子年紀輕輕仿佛少了根筋,斷定人家考不上會落榜。卻不想想,一屆秀才案首,如若不出意外,拿個舉人的功名還是勝券在握的,入京考試自不必說。
如今他不趕緊與之交好也就罷了,反而一通奚落,他日如果人家真的得了凌雲志,他不就成了被看笑話的那個人?
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確實愚不可及。
反倒是對面這個年輕人,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如若能順利地進入朝堂,說不定真的能青雲直上。
「你叫什麼名字?」楊知府問宋聲。
其實他剛才也聽了差不多,知道這個人就是宋聲,只是一方面,為了更加確定,另外一方面,他沒有披露身份,顯得自己認識他,會很奇怪,所以才多此一問。
宋聲愣了一下,出於禮貌,彎腰以禮相待,道:「在下宋聲。」
楊知府周身的氣度都與旁的富戶老爺不太一樣,宋聲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不敢輕易怠慢,何況人家很有禮節。
顧通判站在旁邊的角落裡一直沒上前來,宋聲在他眼裡那就是別人家的好孩子,知禮懂禮,相貌優秀,讀書好,品行優秀。
再瞅瞅他兒子,顧通判覺得自己再對比下去,就要當場氣暈厥過去了。
顧文彬也沒想到今天好不容易溜出來逛個書鋪,卻還碰到了他爹。這是什麼倒霉日子!
本來遇見宋聲他還是很高興的,終於逮著機會狠狠教訓他一下了。
可沒想到事情卻與他想像的背道而馳,他不但沒有把對方狠狠教訓一頓,自己剛才囂張跋扈的樣子,還被自個老爹抓了個正著。他現在是連瞅都不敢抬頭瞅一眼他爹都臉色,太可怕了,他覺得他這一頓打是逃不過了。
顧文彬突然啞了火,讓宋聲多少有些奇怪。好似這兩個人一出來,顧文彬就不敢吭聲了。
不過他也沒多想,奇怪歸奇怪,不找碴了就行。他今天還想好好逛逛這個書鋪呢,不能把時間都耗在跟顧文彬鬥嘴上。
書鋪老闆顯然是見過楊知府的,此時看到楊知府過來,趕緊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說話。
顧文彬不再挑事兒,書鋪里也逐漸恢復正常。大家看書的看書,找書的找書,氣氛終於沒那麼緊張了。
這時的顧文彬悄悄瞅了他爹的位置一眼,眼角茸拉著,臉上都是苦澀。他不敢靠近,他還沒走到家就被打一頓。
想了想,還是先偷偷摸摸的出去比較好。逃過一時是一時,就算他爹要打他,等他晚上再回去挨打,到時候時間太晚了,說不定他爹就不打他了呢。
趁著沒人注意,他開始悄悄地往門口挪。結果一隻腳剛邁出門口,後面就響起了一聲陰森森的聲音。
「你幹什麼去?」
顧文彬不回頭就知道是他爹。
他慢吞吞地扭頭轉身,輕聲喚道:「爹……」
「你別叫我,我不是你爹,我沒你這樣丟臉的兒子。」
顧通判話語裡充滿了冷漠,跟顧文彬想像的一點都不一樣。從前他爹生氣教訓他的時候,都是充滿著怒氣的,眼裡都在冒著火。
可今日他卻覺得有些不大一樣,他爹的眼裡帶了點冷漠,他卻心裡有些發慌。
顧通判先出了書鋪的門,今天跟著知府大人把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本來他們在茶樓喝了茶就能回去了,現在又來書鋪里走了一遭,耽擱了回去的時辰。
這會兒忙著教訓兒子,顧通判也沒來得及跟楊知府打聲招呼,直接回了。
顧通判剛聽完兒子在書鋪里對宋聲說的那些話後,確實怒火中燒,氣得心頭氣血翻湧。
可現在,他卻覺得心涼。兒子身上的毛病,他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依舊狂妄自大,不知悔改。他忍不住擔心,自己一大把年紀了,兒子以後若是闖了什麼禍,他要是護不住了怎麼辦?
顧文彬老老實實地跟在他爹後面回來了,預想中的那頓打卻沒挨到他身上。
他爹一回來就進了書房,關著門一句話不說。也沒有出口教訓他,也沒有記得上家去打他。
可正是因為這樣,顧文彬心裡頭才慌得厲害。
他爹這是怎麼了?怎麼瞧著對他一副不怎麼關心的樣子,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罵他,這讓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敲了敲書房的門,輕聲喚道:「爹。」
顧通判坐在書桌前的長案上,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留下一聲沉重的嘆息。
髮妻去世得早,他沒有再娶,孩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但也正因如此,從小他對孩子都有嬌慣。而且一忙起來,有時候就顧不上了。
他不禁陷入自責,是他沒教好孩子,再讓他不知百姓疾苦,所以能輕而易舉地說出人家穿著寒酸,瞧不起窮苦老百姓這種令人心寒的話。
回想了自己對兒子的教育,顧通判越想越難受。
站在門外的顧文彬沒聽到他爹叫他進去,卻聽到他爹一聲沉重地嘆息,他心裡更慌了。
他站在門口道:「爹,今天是我錯了。你打我吧,你罵我吧,只要你能消氣。小心氣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