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大多數人其實也都過著這樣的一生。但一些人更幸運,他們會擁有一個可以相伴的人。
柳南蕉再一次想起謝霖。他最近總是想起他。謝霖其實是同齡人里的成功者。但這樣的謝霖和自己一樣,追逐著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他想,這是愛情麼?又或者只是一種偏執。太執拗偏激的情感會讓人感到恐懼,他自己恐懼著謝霖,而趙一銘或許也在恐懼著自己。這是無解的事。
他想起謝霖,就會想到他有力的手臂,他的暴怒,他發紅的眼睛和顫抖的背。還有他的憔悴。他還是怕他的,但是早已沒有厭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開始默認這個人會在自己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出現,強行塞給自己還不完的人情,然後充滿失望地離開。一次又一次。有時候柳南蕉看他,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這樣的謝霖,讓他愧疚,讓他想哭。
謝霖有一天也會走的。就像他自己一樣,想開了,也就不動聲色地離開了。柳南蕉默認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或許其實已經發生了。但他同時也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希望謝霖不要走。
一個人,真的太寂寞了。
醫療報銷的流程終於都走完了。柳南蕉給謝霖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信息是過了好些天才回的,第一句就是道歉,說真的太忙了。柳南蕉有點難過地想著,哪裡是忙,或許就是不想見自己吧。這個認知不知怎麼讓他又傷心又委屈,就像當初發現趙一銘為了去和女友約會而對自己爽約一樣。他的心態已經不對了。
這是很可怕的事。柳南蕉放下手機,強迫自己不去想。誰知謝霖的電話很快打過來,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他給了柳南蕉一個地址,說要是著急,就麻煩他自己過來一趟。
柳南蕉從小出入醫院,幾乎立刻就意識到謝霖的不對勁。恐慌一下子攫住了他。他飛快地叫車出門,向著那個地址趕去。
那是本市一個高端的商務酒店。柳南蕉找到房間敲門,半天門才打開。房間裡光線很暗,拼接的桌面上散落著好幾台筆記本電腦和大堆的文件。
謝霖嗓子有點啞,說剛開完一個會。抱歉沒回你電話,這幾天那部手機一直沒放著沒用。你要沒什麼事也早點回去吧,我這兩天確實挺累的。
這是趕人的意思了。柳南蕉羞愧得差點想走,卻還是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他伸手打開了大燈。謝霖慘白的臉色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
柳南蕉緊張起來:“謝霖,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謝霖說我就是有點累。
柳南蕉敏銳地去拉他的手,冰涼的,全是冷汗。他一下子就慌了:“謝霖你說實話!生病不是靠硬扛就能挺過去的!”
謝霖臉上的表情終於碎了。柳南蕉看著他咬緊牙關,痛苦地弓起了腰。
去醫院是唯一的選擇。柳南蕉著急地說你同事呢?謝霖疼得背上透濕,說別叫他們了,忙了兩個通宵,才去休息。柳南蕉沒有辦法,只得把他架起來往外走。謝霖個子高,壓在柳南蕉肩膀上簡直就是一座大山。等他們坐上車的時候,柳南蕉喘得像個破風匣。
大晚上掛急診,急診居然排隊。謝霖已經疼得講不出話,勉強給了柳南蕉一個手機號,讓他給齊凱打電話。齊凱是謝霖的一個朋友,說起來也是個奇葩了。好好的富二代不當,居然在附院兢兢業業地當了個醫生。那人這天不值班,但也很快幫謝霖聯繫到了醫生。醫生仔細問診之後懷疑是腎結石。柳南蕉陪謝霖去做彩超,果不其然。石頭卡在了輸尿管。
開藥,輸液。謝霖中間吐了兩次,都是膽汁。最後一次吐完直接昏了過去。柳南蕉手忙腳亂,嚇得幾乎哮喘發作。好在謝霖很快自己醒了,他攥住柳南蕉的手腕,力氣大到幾乎掐斷柳南蕉的骨頭。柳南蕉沒抽手,他伸出另一隻手抱住謝霖,一下一下地撫摸他水洗過似的背。他知道生病的那種痛苦和脆弱,但從沒想過遭受這個的會是謝霖。如果自己沒有強行帶他過來,謝霖可能真的會出事。
柳南蕉感到後怕,也有種心酸。過剛易折,謝霖對自己原來也是這麼狠。他想著,有什麼辦法呢,就是這麼個人啊。什麼事都只會來硬的,軟不下來。這樣一想,好多事似乎一下子也就釋然了。
他摟住謝霖,問要不要去找醫生開嗎啡,謝霖搖頭。輸液里其實有止痛藥,但不知怎麼回事遲遲沒有起效。又問他要不要給家裡打電話,謝霖還是搖頭,說他媽媽心臟不好,怕嚇。
柳南蕉於是不再說話。他想起醫生的囑咐,鬆開謝霖。謝霖卻攥住他的手腕不放。
“我去買水。”他安慰道:“醫生說你那兩顆石頭不算太大,有希望排下來,要多喝點水。”
謝霖於是鬆開他,沉默地開始在座椅上來回挪動身體。柳南蕉知道,這種醫學上叫輾轉體位,是痛極了的緣故。他匆匆跑去買了水,又匆匆回來,看見謝霖頭深深低著,空著的那隻手摸索著攥著椅子背,青筋全露出來。他擰開水餵他,謝霖勉強喝了小半瓶,偏開了頭,小聲說:“我想去洗手間……”
柳南蕉放下水瓶,突然想起醫生說的,尿的時候要收集到瓶子裡,看看石頭掉沒掉下來。他和謝霖說了,謝霖遲鈍地看了一眼礦泉水那個狹小的瓶口:“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