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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生了。屬於他的一生。
柳南蕉買了一個新的魚缸,比原來那個大一些。蝶尾在換水進去後很快就死了一條,他很難過。金魚很便宜,漂亮又好看,但他沒有再去買。剩下的三條魚依然平靜安詳地遊動著,少了一個同伴,對它們來說,似乎不是什麼值得驚奇或悲傷的事。
誰知道呢,魚在水中,就算流淚了,也是看不到的。
新的一周上班,一切如常。同事們一面做事,一面不咸不淡地聊天,不知怎麼說起所里今年設監測點的事。說海誠的老大人特別豪爽,一點架子都沒有。所里去人家的地盤鼓搗,那邊還提供了不少人力物力。
柳南蕉心裡一動。就聽一個老同事感慨道:“哪裡是看小年輕啊,那是副所長的面子大。人家和謝董也算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吧。聽說謝董的兒子也是D大畢業的。”
柳南蕉默不作聲,聽著他們繼續閒聊。說起了今年校招的事。海洋所這種單位招聘都是通過學校內部,只是今年推薦上來的候選人中,有的能力和水平與學校背景不太匹配。
本碩都是D大的呢。有人嘆氣:“現在的高校教育啊。”
是一個姓龔的教授推薦過來的吧。一個年長的同事問。
是啊,您怎麼知道?
以前也有過。那個老同事說,私自改推薦名單什麼的。有一回被發現了,鬧得挺難看。小柳就是D大那屆的吧?應該知道的。
柳南蕉一愣。是有這麼個事的。海洋所和他們學院差不多二位一體,一半的所里領導原本都是校友。研究生畢業投簡歷,研究所是重點單位,校內推薦,按成績拿名額。柳南蕉原本穩穩噹噹地上了名單,結果到了終面不知怎麼被硬生生擠下來了。而且他不是唯一的一個。那段時間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聞都有,最後柳南蕉完全放棄了。他沒有任何背景,也不會鑽營,整日只知道埋頭做實驗。還因為不樂意寫假數據開罪過當時的導師。事情出來後,他轉而聯繫其他相關的工作單位。但他的專業那些年在國內總體算冷門,沒有內部渠道,找對口的工作非常困難。
那個同事繼續說道:“然後好像被弄下去的學生里有謝董的親戚還是什麼,人家親自過來找副所長談。後來發現裡面是有貓膩,好的被篩下去了,給所里報上來的都是次的。咱們畢竟屬於科研部門,不能這麼胡搞。就和學校要求,重新報了一次名單。”
柳南蕉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有點發呆。他就是那個後來又上了名單的。
“這年頭。光有能力沒有背景還是不好混啊。”一個同事感慨:“那個謝董的親戚,到底是誰啊?”
大家猜來猜去,最後箭頭指向了柳南蕉:“不會是小柳你吧?你一直那麼低調,老陳介紹一個博士給你相親,你都不去。
柳南蕉趕緊擺手:“我一個小碩,每個月工資還房貸都夠嗆,就不要耽誤人家教授的女兒了。”
大家哈哈笑,說也是也是,都一樣慘。話題很快轉向了別的。
送包裹和信件的阿姨敲門:“柳南蕉?”
他應了一聲,茫然地接過一個袋子:“我沒買東西啊?”
“那誰知道。”阿姨擺擺手,捧著一疊報紙走了。
柳南蕉打開袋子,一張卡片掉了出來,沒有署名,只有一行字:這輩子欠你的。
他的喉嚨一下子就堵住了。袋子裡是同合樓新出鍋的牛肉小火勺,熱的,飄著牛油的香。老店沒有分號,吃這個總得排隊。他上一次吃,還是在大學的時候。
同事蜂擁而至,柳南蕉有點心疼。等他坐下來的時候,袋子裡剩的已經不多了。火勺和記憶里的樣子分好沒變,他咬了一口,是瘦牛肉,沒那麼膩,但香極了。
謝霖沒聯繫他。柳南蕉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打電話給他,可惜那邊一直沒人接。他想也許就是謝霖突然心血來潮吧。誰知道送東西這個事一發不可收拾,每天都有,樣樣不重。
一周左右的時候,所有同事都知道了,有人在追柳南蕉。他沒法解釋,只得一遍一遍給謝霖打電話。但提示音總是響一聲就被掛斷了,似乎是被拖進了黑名單。他真的不懂謝霖。
某個晚上電話終於接通,那時候卡片柳南蕉已經攢了一疊。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些卡,在那邊傳來“餵”的一聲時,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謝霖聽上去很疲憊:“有事?”
柳南蕉沉默了一下:”東西是你送的?”
“嗯。”
“謝謝。但是……以後還是不要了,不太好。”
“為什麼?”
柳南蕉嘆了口氣。說一點都不感動是假的,他這麼多年,很少被人如此認真地對待。但終究是不行的,他怕了謝霖:“我好久前……說過了……”
謝霖打斷他:“我想通了。你對別人怎麼回事,那是你的事。但你攔不住我喜歡你,這是我的事。”
喜歡兩個字仿佛一把錘子,捶得柳南蕉心口發痛。他有點苦澀:“謝霖,我這些日子……仔細想了一下。其實有時候好多感情,不是我們以為的那種……也許退一步看會清醒一點……”
謝霖仿佛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麼:”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