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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重重一沉,柳南蕉幾乎握不住手機。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活在自己的感情里。想給就給,從不問我要不要。我很恐懼。你還記得周彤麼?記得悠然學姐麼?看過你那樣對待她們,我不敢……對自己心懷期望。謝霖,我是膽小又軟弱的人,有些感情,我無法承受,你要的,我也給不起。你很好,只是我不是那個合適的人……”
那邊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很久之後,謝霖嘶啞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了。柳南蕉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他不願傷害謝霖,但他還是講了傷人的話。可那也是他的真心話。他盼謝霖能想通,就像他自己想通了那樣。
這是世界上又一個孤獨的夜晚。他抱住膝蓋,仿佛這樣就可以把悲傷藏起來。
他照舊上下班。再也沒有人來送好吃的,同事們看上去比他失望,紛紛半真半假地指責柳南蕉。有年長的語重心長地勸他,眼光不要太高,要緊的是肯待人好。柳南蕉只是含混地笑笑。下了班,破天荒沒有直接回家,一個人騎了很遠的路,去老朴家買打糕。謝霖那回送來的,是他家最傳統的豆沙餡兒。柳南蕉愛吃的,其實是山楂餡兒。
可惜都賣完了。他站了一會兒,推著車,在夜色里慢慢往回走。路過一扇玻璃窗的時候,看到了裡面的自己,蒼白而沒有生氣。街上飯店很多,他鎖了車,找到一家看上去挺乾淨的小鋪面,要了碗餛燉來吃。吃過了就在那裡發呆,看著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直到店家打烊。
出來的時候發現自行車不見了。鎖被鉸了開,殘破地丟在地上。他發了一會兒楞,徒勞地在地上轉了幾圈。有出夜市的小商販收攤經過,看看地上的鎖,瞭然道:啊呀,丟車了?這邊老丟車,車子不要放外面呀。
柳南蕉不抱希望地問:還能找回來麼?
那上哪兒找去?老人家一擺頭,千八百塊的東西,沒人管的,認倒霉吧!
柳南蕉只得孤零零地往回走。公交收車了,街上出租也很少。他沒有打車,就那麼一直走著回了家。進門已經是半夜了,柳南蕉幾乎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車子沒幾個錢,但那是他做家教攢錢買的,從大學騎到了上班。中途也丟過兩次,都是在學校的保衛科找見的。這一次是徹底丟了。
他坐了幾天公交,被擠得差點犯了病。後來改成了走路,每天不得不早起半小時,到單位倒是比旁人都早了些。供暖還沒開始,空氣保留著入冬前最後的那點濕潤乾淨。
落單容易被抓壯丁。柳南蕉很快接到了一個出差的任務。那次的經歷非常糟糕,以至於從那之後,他幾乎再也不吃外人遞過來的東西。
柳南蕉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說不的時候,人家總以為他是在客氣。等確定了不是客氣,又成了他沒有禮貌,不通人情。這原本都是很小的事,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差點被這種小事要了性命。
那是正事辦完了的送別宴。他們一行人在J市呆了五天,正經談工作的時候少,光是吃席就吃了三頓。他不善言辭,也不能飲酒。整個過程非常尷尬。J市特產是花生,在整個北方都很有名。吃飯的時候也少不了很多花生的東西。柳南蕉解釋過,但明顯大家都不怎麼在意。他也不願討人嫌,吃飯的時候自己把不能吃的都默默避開了。誰知到最後還是出了事。
送別宴是當地特色的烤肉。蘸料有六七十種,不同的肉配不同的料。柳南蕉特意私下和服務生說了忌口的事,服務生也表示會注意。蘸料碗換過了幾輪,肉確實美味。酒越喝越多,席上的氣氛也跟著變了。有人非讓柳南蕉嘗嘗花生醬,說是這邊的招牌。柳南蕉拒絕了兩次,看那人有些慍怒,不得已接過來,放在了一邊。
中途手機響,是所里的同事問他一個數據表的事。包房太吵,柳南蕉只得出去和他講。一講就是好半天。回來的時候發現上了一道清口的冷菜。他習慣性地去沾自己碗裡的小料。烤肉吃得膩,青菜確實爽口,他不知不覺吃了很多。那個之前一直極力讓他嘗花生醬的人笑起來:我就說嘛,都是矯情,這不是能吃的麼?
柳南蕉茫然地抬頭,忽然覺得耳朵被什麼堵住了,聽不到聲音。接著就是眼前一黑。
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花園,穿藍布褂子的老太太提著水壺澆花,澆著澆著,就叫起來:啊呀,蕉寶,個麥麥,地浪湯湯滴,勿要著冷。被這樣一說,仿佛真的就冷了。他變成了一點點小,從蕉葉下鑽出來,在青磚上來來回回地跑。跑夠了就推著凳子去一個大缸邊上。缸中有粉色的蓮花,蓮下有金魚。他被很珍重地抱起來,穿過一條條街,一座座橋,一扇扇門。母親也在,把白色的魚丸搗碎了,餵給他吃。魚丸是苦的,他偏了偏頭,開始哭。大人們卻笑,很溺愛的樣子。最後慢慢都不見了,抱他的外婆,母親。他從凳子上跳下,惶恐地去推門,光亮透過來。
他醒了。
看見熟悉的點滴藥袋時,柳南蕉幾乎有點嘆氣。還是夢裡更好一點。
很快醫生過來和他說話。過敏性休克,並發哮喘。因為一度病情危重,從J市轉回了D市。柳南蕉沒什麼力氣講話,只能很感激地握了握紀教授的手。這位醫生已經救過他三次了。老人家有點埋怨的意味:“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怎麼平時不多注意點兒?沒見過你這麼命大的。再有一回,我也不敢打包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