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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麼說,那是謝霖最高興的一段日子。所有的壓力都消失了,人生仿佛一下子充滿了希望。雖然是在本市,但學校離家還是有段距離。父親給他買了台新車,謝霖去考了駕照,整個暑假都在濱海大道上開著車兜風。謝家低調地辦了謝師宴,老師們誇得他耳朵出了繭子。謝霖矜持地敬酒,把老師們喝得東倒西歪。他遺傳了父親的好酒量。

    畢業聚會的時候他看見了柳南蕉。那人神色安靜,沒有很多喜悅,也談不上如何抑鬱。有人同他喝酒,他就笑笑,很老實地喝一杯啤的。趙一銘一直在邊上替他擋。謝霖酸溜溜地看著。那天也是柳南蕉生日,好些與他要好的同學都送了禮物。謝霖給他買了個戒指,買完了又覺得自己傻逼,沒好意思給,乾脆裝作什麼都沒準備的樣子。

    聚會訂的是套間,所有的東西和衣物都被服務生收在了衣帽間。謝霖趁亂溜進去,找到了趙一銘送的那個盒子。打開來,裡面是個手工的風鈴,粗糙歸粗糙,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嫉妒地盯著瞧了一會兒,忽然靈機一動。謝霖掏出戒指,把風玲上的鐵圈掛環拆了下來,換上了戒指。他拎起來看了看,終於滿意了。戒指看上去可比那個破鐵圈結實多了。高高興興地把東西歸位,謝霖抬起頭,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地離開了。

    最後好多人都喝大了。柳南蕉臉色紅紅的,迷迷糊糊地進去洗手間,又出來。最後走出酒店後門,在台階上坐下,靠在柱子上愣愣地望天。謝霖一直跟在他後頭,看他半天沒動靜,走了過去,發現柳南蕉靠在那裡,醉倒了。

    是真的醉倒了。謝霖靠過去抱他,他也沒掙扎,乖得出奇。夏日穿得薄,柳南蕉的體溫透過來,謝霖摟著他,心越跳越快。他的手指終於不太老實往柳南蕉腰間鑽了一點,輕輕摩挲著衣下的皮膚。指尖的觸感和想像的不太一樣。謝霖低頭看了一眼,血慢慢冷了。

    是煙疤。謝霖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收回手,把柳南蕉的T恤往下拉了拉。他始終沒有想通自己為什麼會做那種事,像是腦子被驢踢了。但做了就是做了。他現在很後悔。柳南蕉一輩子都得帶著這個了,那麼難看的疤。

    柳南蕉會不會恨他?謝霖不安地想。如果自己被人做了這種事,會怎麼想?謝霖無法想像。但他從來是不肯吃虧的,別人惹了他,他總要十倍百倍地報復回去。柳南蕉也是這樣麼?不,不會的。謝霖安慰自己,他性子那麼軟。

    可終究有些知道心虛了。萬一呢?高中三年,除了班上有事,柳南蕉幾乎沒有和謝霖說過話。謝霖自己,也是直到這最近一年,才敢偶爾靠過去撩上一下。他們明明也是竹馬和發小啊,明明應該比其他的同學,都親近得多。謝霖不願意承認,但他確實老早之前,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抱著柳南蕉,委屈地想,誰讓你老是不肯看我呢。

    夜風送來了月季的香氣。謝霖側頭看著柳南蕉,心想反正以後會對你好的,再也不讓別人欺負你。他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在柳南蕉臉上香了一下。香過後覺得不滿足,到底還是奔著唇去了。後來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直到柳南蕉因為呼吸不暢發出嗚咽,謝霖才如夢初醒地放開了他。他拿手背蹭了蹭嘴,侷促地調整了一下腰帶。身後傳來腳步聲。謝霖裝模作樣地把柳南蕉扶起來,回過頭去,對同學說:喝多了,這就送他回去。

    彼時他歡喜無盡,以為所愛近在咫尺,卻不知道,咫尺即是天涯。

    第7章

    謝霖消失了。日子回到了平淡而毫無波瀾的原點,日復一日,周而復始。趙一銘蜜月歸來,給柳南蕉帶了禮物。他胖了一些,氣色很好,滿臉都是新婚的喜氣洋洋,絮絮說著對未來的打算。柳南蕉替他高興,高興之後,又很寂寞。但很奇怪,他並沒有多少悲傷。所有與愛情有關的悲傷似乎都在好友新婚的那個晚上結束了。他心神不屬地想起謝霖,想起那個人埋在他的身體裡。是疼痛的,也是滾燙的。

    那麼瘋狂的事。瘋狂和荒謬到不真實。

    趙一銘接了個電話,很快就走了。走之前很真誠地對柳南蕉說:媽很惦記你,問你怎麼最近都不來吃飯了。

    柳南蕉說你結婚了啊,我不好總過去打擾。

    趙一銘捶了一下他的肩:說什麼呢,兄弟可是一輩子的。

    柳南蕉笑笑。但在對方轉身的時候,那個笑就消失了。他生來六親寡淡,這麼多年,早已不知不覺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了趙一銘身上。對趙一銘來說,柳南蕉再親近,也不過是許多兄弟中的一個;但對柳南蕉來說,趙一銘是唯一。

    這世上的感情大都是這樣吧。柳南蕉看著趙一銘遠去的背影,有些悵然。其實很早以前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疲憊,只是像溺水的人捉住浮木那樣不肯放手。等他真的鬆手的時候,發現其實自己還是踩得到水底的。轉而又忍不住想起謝霖,謝霖也是累了吧。

    總是會累的。這世上本來就並沒有那麼多一往情深。他這樣想著,又沒由來地開始愧疚。謝霖發抖的背總是在眼前晃著。從小到大,一直被虧欠和被傷害的時候多,柳南蕉難過歸難過,卻也慢慢習慣了。他不願意做傷人的那個。

    但不論如何,都結束了。

    有時候柳南蕉會想,他這麼多年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或許就和他魚缸里的蝶尾一樣,只是活著本身而已。如果有一天死去,父親大概也不會多麼悲傷,他還有另一個兒子,健全的,優秀的。繼母則會很高興。趙家或許會更難過一些,但那難過也是有限的。他會很快被遺忘,就像從不曾存在過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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