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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家族一夜崛起,也有的家族一夜傾頹。這一切就發生在謝霖眼前。他幾乎是震撼的。而謝家,與那些家族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
家族企業內部的關係遠比想像要複雜。謝磊與叔父一同創業,老叔多年前就退居幕後。謝霖這位叔爺的兩個兒子,他叫堂伯的,多年來一直和謝父共同經營產業。餘下的還有謝霖的親叔叔親姑姑和一眾亂七八糟的姻親們。因為早年的一些原因,謝霖在家族同輩子侄中年紀偏小。堂兄們已經開始涉水家族的生意,而他才剛剛考上大學,還有起碼四年的書要讀。
謝父倒是並不很著急。他自己沒有讀過多少書,一直希望兒子能有機會多學點知識。磨刀不誤砍柴工。謝霖自己卻沒這麼樂觀。他冷眼看著家族中那些老老少少對自己的態度,心中有著另一番感受。總之,那些人幾乎是沒一個盼著自己好的。
他天生就有一股死擰的傲氣,越是知道了這些,反而越是被激起了鬥志。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慢慢開始成形:他想擁有隻屬於自己的產業。
謝霖的生活變得前所未有的充實。他有那麼多事要想,要忙,時間變得無比寶貴,再也無法奢侈地浪費在種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他身上所有的叛逆似乎都消失了,銳意慢慢被隱藏在勃勃的野心之下。
創業遠比想像要艱難。迎接謝霖的是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最失望的時候,他總是想起謝磊。簡直無法想像,父親到底是如何白手起家的。他是絕不願意張口去問的,倒是林燕婉不知怎麼看出了他的心思,狀似無意地提起了許多過往。
謝霖這才發現,他那看似弱不經風,整日只知折騰父子兩個吃穿用度的母親,原來通透堅韌得超乎想像。這是又一種打擊了。他終於沮喪地認識到,自己確實是家中最沒算計,最沒腦子的那一個。
在這許多繁雜的心事裡,柳南蕉是謝霖另一個無法磨滅的牽念。
他們其實最終還是分開了。不同的學院,不同的宿舍,方向截然不同的大學生活。唯一的安慰是,謝霖總能找到他。圖書館,食堂,運動場。柳南蕉的生活軌跡幾乎是完全固定的。他和趙一銘還是形影不離的,但謝霖已經能從中看出不一樣的意味——倒像是柳南蕉刻意去迎合那人的時候多些。
這場景很刺眼。越來越多親密的肢體語言,以及那些幾乎什麼都沒有隱藏的眼神,都讓謝霖感到了難以言喻的焦慮。他再也等不及。
告白髮生在大一的那個平安夜。那次也是謝霖的第一筆正式運行的生意:代送聖誕蘋果。整理宿舍地址和收件人的時候,他看見了柳南蕉的名字。
那是謝霖人生里的第一次告白。他生得英俊高大,從來不乏追求者。但自己成為追求者,還是頭一回。過程在腦海里演繹了很多遍。他想著柳南蕉如何驚訝,如何害羞,想得周身的血都熱起來。當他滿心期待,用汗涔涔的手去拉柳南蕉的手指時,卻被狠狠地甩了開。
謝霖,這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我身上還留著疤呢。柳南蕉聲音發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人的一生可能會受到很多挫折,但對謝霖來說,感情路上的挫敗遠比事業上的失利對他打擊更大。因為他的情路一開始就橫亘著自己造就的天塹。
有段時間他幾乎是絕望的。因為拒絕是他唯一能從柳南蕉那裡得到的東西。那人身邊仿佛有個看不見的罩子,自己被隔在了外面。
那陣子生意有了一點眉目,謝霖收到了很多讚揚。感情路上持續的打擊讓他灰心,對柳南蕉的那份心思似乎也跟著淡了。會有更好的,謝霖這樣憤憤地想著,老子這麼厲害。他算什麼,瘦得像猴似的,明知道趙一銘在追女生,還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跑。簡直蠢到家。
謝霖身邊有了更多的追求者,五花八門,校內校外的都有。甚至,也有男的。是他們學校里藝術學院的一個男孩,學影視的。也是白淨單薄的相貌,背影和柳南蕉有幾分相像。謝霖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起初還好,慢慢就覺得越來越不如意。他總是不知不覺拿那男孩兒和柳南蕉比較,毛病簡直能挑出一籮筐。他讓對方改,對方不情願,反過來問他是不是心裡有別人。謝霖無話可說。
舒坦的日子沒過幾天。競爭對手搞斷了謝霖的資金鍊。他一聲不吭地把上大學時父親送的那輛新車賣了,從此加入了自行車黨。他的小男友沒了車子坐,臉色整天都差得很。謝霖的臉色比他更差。小男生很快收拾東西,和謝霖說了拜拜。走前狠罵了一通,說他脾氣爛人品差,沒錢硬充富二代,床上從來只顧自己爽快,簡直是屌絲的範本。
謝霖不覺得怎麼傷心,甚至也談不上生氣。這很奇怪,他從前分明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閱歷在不知不覺中幫他收斂了脾氣。但更多的原因,或許是他一開始就預見了結局。這世上有很多真情,但更多是假意。生意場不必說,情場其實也是如此。他在宿舍樓頂喝酒,想起柳南蕉注視趙一銘的眼神。溫柔又純粹。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過絲毫改變。
他是真的羨慕,也是真的嫉妒。
謝父對兒子荒唐的私生活有所耳聞。生氣歸生氣,但總覺得這是謝霖最後的那點不定性。這些來,每一次的惹事生非之後,謝霖都在蛻變。他在飛快地長成一個有能力也懂進退的男人,就像父親期待的那樣。小的瑕疵似乎沒有影響大的方向,他終究還是越來越優秀了。這換來了短暫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