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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當柳南蕉因為第二性徵不明顯去醫院檢查身體,才真正意識到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到底經歷了什麼。然而始作俑者已經和他父親一起調任去了外地,他被孤獨地留在老家,一個人面對升學的壓力,連怨恨的時間都沒有。
在那大片灰暗的時光里。趙家和趙一銘,是他唯一能夠信賴和依靠的存在。趙母是魯南鄉下來的,生得粗手大腳,面闊鼻塌,卻不知怎麼同顏淑歌很是投緣。顏淑歌過世後,偶爾柳南蕉受了不能說的欺負,就會跑到她家去。趙母摸著他的腦袋,給他烙蔥花油餅吃。趙一銘在他身邊探頭探腦,搶他碗裡的肉丸子。趙母罵兒子不曉事,末了自顧自地唉聲嘆氣,很替柳南蕉的未來憂愁。
趙一銘從小就比別人生得高壯,趙母時時囑咐,讓他好生照顧柳南蕉。可惜劃片上小學的時候,柳南蕉的戶口竟然在別處。兩所小學雖只相隔十分鐘路程,也畢竟是兩處了。趙一銘的那所小學更好些,柳南蕉的異母哥哥也在那裡讀書。
有段時間,趙一銘身上老是有傷。可是後來,有傷的就換成了阿姨的兒子。三年級的某一天,他無意中聽到阿姨咒罵趙家,才明白趙一銘一直在暗中替他出氣。
柳南蕉的生活自此分成了兩半。屬於家的那個部分長年陰暗壓抑,而屬於學校和趙家的那部分,永遠陽光明媚。他相貌隨了母親,自小生得十分漂亮,又乖巧懂事,是老師們最喜歡的那種孩子。而努力讀書幾乎可以討好到除了繼母以外的所有人。柳南蕉順理成章成了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那可能是他童年裡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他們一起出門上學,趙一銘送他到校門口,再急急忙忙往自己的學校跑。中午午休,他們各自走一段路,在兩個學校中間的小公園一起吃飯。柳南蕉的好成績讓他從父親那裡拿到了更多的零用錢。他用這零用錢偷偷從學校的職工食堂買乾糧,和趙一銘一起分享他總是帶得過多的菜。然後把繼母做給他的飯菜倒掉,裝作吃過了的樣子。
父親只看他的成績,並不管其他。柳南蕉因此有了寶貴的自由。他和趙一銘,還有趙一銘的好些要好的小夥伴們,一起跑遍了D市所有在他們看來好玩兒的地方。
他們一起在學校頂樓看流星雨,那時他許下的願望是,要和趙一銘做一輩子的好朋友。趙一銘許了同樣的願。
那願望其實已經實現了。只是很多年後,當他意識到趙一銘永遠不會像愛上一個女孩子一樣愛上自己時,他開始對那個願望感到有些後悔。
又過了許多年,他在趙一銘的婚禮上,看著曾經無微不至地照顧過他的趙家父母,又覺得那年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望能夠成真,其實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可惜許願的時候,他還不認識謝霖。否則應該同時許一個,讓謝霖不要在他面前出現的願望。
四年級的時候,謝霖低調地轉來了他們班。
有很長一段時間,柳南蕉都認為謝霖的到來是他一生中噩夢的開始。直到他十七歲,從醫生那裡得知自己的發育問題,才意識到,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噩夢就已經降臨。謝霖不過是另一個噩夢的製造者。
繼母一家在他邁入成年時遠離了他的生活,但謝霖從未離開。這人同趙一銘一樣,在從童年到成年的二十多年裡,一直不可忽略地存在於他的生命里。
像個殘忍的獵食者,死死綴在柳南蕉身後,總是猝不及防地撲上來,在他身上留下傷口。
直到有一天,這野獸以人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對他說,想要做他的男朋友。
柳南蕉只覺得荒謬。
第3章
睡夢並不總是安慰。它以扭曲的方式的回放生活,是另外一種折磨。夢裡的柳南蕉被繼母扼住脖子,沉入了一個冰窟窿。他拼命向上掙扎,看見趙一銘的臉。這一次他的好友沒有急急忙忙伸手來救,而是漠然地看著水底,說道:我結婚了。在他絕望之時,那臉很快又換成了謝霖。他用一種打量有趣玩具的目光打量著掙扎不已的柳南蕉,然後對他撒下了一張網……
柳南蕉猛然睜開眼睛。呼吸窘迫讓他聽到了自己肺里風匣一般的鳴聲。身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像被碾過,冰冷而沉悶地疼痛著。最可怖的是,他感到自己的氣管變得很窄,每一次拼命吸入的空氣遠沒有呼出的多。他兩次試著坐起來,兩次都倒回床上,眼前陣陣發黑。但求生的本能還是促使他掙扎著伸出手,拼命去夠床頭的抽屜。
抽屜砸在地上,連同裡面的東西一起。同樣滾落在地的還有柳南蕉。他的膝蓋壓到了什麼黏糊糊的東西。下意識去看,是幾個用過的套子。他恍惚了片刻,回神去夠那瓶萬托林。蓋子打開了,卻怎麼都撳不出藥。
就在這時,家裡的大門響了。臥室的門開著,柳南蕉顧不上藥,艱難地去拉床上的被子——他想把自己裹起來,至少不要光著身子。
客廳安靜了片刻,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謝霖一陣狂風似地衝進臥室,手裡兩個碩大的塑膠袋沉重地磕在門邊。那人順手拋開,高大的影子向著柳南蕉壓下來,卻在碰他之前硬生生停住了:“你怎麼了?”
柳南蕉費力地喘息,無力地向後躲了躲他的手。謝霖的臉色像是要吃人,他一把搶下柳南蕉手裡的噴霧,皺眉看了兩秒。柳南蕉很快被強硬地捏住下巴,向著嘴裡噴了一次藥。但是只有一點點。謝霖急躁地又按了幾下,卻再也噴不出什麼。他丟開瓶子,掏出手機撥了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