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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裡光線很暗,但他還是看到,謝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那人扭開臉,半晌才開口,聲音有點發抖:“我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這個了。可就連這個……你也不肯要。”
柳南蕉不知怎麼,也有些難過。
謝霖一直沒有回頭看他。那個人的身體慢慢開始發抖。
他不忍心再看,只得同樣扭開了頭。他從不知道謝霖是會哭的。
“算了。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也是。”謝霖抽了下鼻子,重新發動了車。
柳南蕉感覺自己的心臟抽動了一下。他講過和謝霖一模一樣的話,對趙一銘。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是知道趙一銘和女友同居,還得和那人一起策劃給他女友生日驚喜的時候吧。他那時候……真的也是傷透了心。
兜了一大圈,車最後停在了小區的門口。謝霖這一次沒有為難他,車門主動打開了。柳南蕉不知道該說什麼,逃一樣地跑了下來。他習慣了謝霖又臭又硬的脾氣,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害怕這個人的眼淚。
謝霖什麼都沒說。車風馳電掣地開走了。馬路上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冷風把柳南蕉吹透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追逐的和追逐自己的人都離開了。往後就真的只剩他一個人了。
謝霖是愛自己的吧。柳南蕉模模糊糊地想。他很想否定這個念頭,但是那發抖的背和通紅的眼睛始終在停留在眼前。他早已習慣了蜷縮在痛苦中,卻從沒想到,看到別人難過也是如此悲傷的事。
因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懂得其中的酸苦啊。看到那一切,就像是又一次看到得不到希望的自己。
那天他在小區門口站了很久很久。隱隱約約想著謝霖會不會回來,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樣——看著走開了,其實沒有走遠,就在不遠處望著。
但是這一次沒有。
他低下頭,一股自我厭惡涌了上來。
他自己,或許才是最壞,最冷血的那個吧。
第6章
直到很多年後,謝霖想起高中,總有些低沉。那是他最不喜歡的一段時光,焦慮和壓抑貫穿始終。在那之前,他與世界溝通的方式依賴於純粹的本能。喜怒哀樂都在臉上,不必考慮太多後果。但從某一刻開始,他發現忍耐與隱藏的能力與生俱來,根本無需學習。他是謝磊的兒子。
周圍人都覺得他出圈,叛逆。只有謝霖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圈”與同齡人不同。他可以喝酒抽菸,打架鬥毆,這都沒什麼。父親的交際圈裡,那些和他出身一樣的二代們比他過火得多。但有些事是謝磊的底線。
他想那些事裡,也包括,成為一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變態這兩個字讓少年謝霖一下子陰鬱起來。被鄙夷和厭惡的目光環繞,那場景光是想想就能讓人發瘋。
他開始繞著柳南蕉走路,仿佛那人身上有什麼能夠傳染的細菌。可是當看到遠離自己的柳南蕉,快樂地坐在趙一銘課桌上講笑話的時候,一種強烈的惡意在撕扯著他的心。他詛咒趙一銘,並痛恨著那個把自己變成了這樣的柳南蕉。
柳南蕉或許察覺到了什麼,他一直離謝霖很遠。即使他沒有察覺到什麼,遠離謝霖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畢竟那樣的過往不會被輕易忘記。想到這裡,謝霖那點愧疚很快被快意湮沒——柳南蕉身上有他的烙印。那些烙印讓謝霖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和柳南蕉之間存在一個牢不可破的契約。這喜悅是陰暗又殘忍的,卻又是他的壓抑僅有的出口。
人性總是貪婪。得到了一些,就想要更多。心上有個越來越大的洞,空蕩蕩的。恐懼讓他遠離柳南蕉,本能又驅使著他向他靠近。
柳南蕉小時候軟軟的樣子逐漸褪去了,眉眼開始有了稜角。但即便是稜角,也是柔和秀致的。他走在一眾滿嘴青黑,邋裡邋遢的少年裡,就像一隻亮麗輕盈的小鳥意外落進了灰撲撲的鴿子巢。他仍然那樣單薄,臉上時常有謝霖看不懂的低落,但這不妨礙他笑起來時溫柔又明亮。謝霖常花很多時間盯著他,只為能看到他回頭與趙一銘說話時的那雙眼睛。
這長久的凝視讓謝霖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他沒有證據,但他知道。感覺是不會錯的。許多過往的碎片終於穿成了明晃晃的線——柳南蕉對趙一銘,就像自己對柳南蕉,是一個樣子的。
這個發現讓謝霖狂喜不已。柳南蕉和他一樣是個變態,喜歡男人的變態。一個念頭想當然地冒了頭。柳南蕉屬於自己,這是命中注定的事。他們之間的緣分多麼深啊,從小學到現在,居然從來沒有分開過。
謝霖昏了頭。他又一次開始慢慢接近柳南蕉。這不太容易,趙一銘老是像個鐵塔似地在旁邊杵著。但機會總是有的。他在一次全校家長會的時候把柳南蕉在衛生間堵個正著。全樓都靜悄悄的,每個班的門都關著。學生們難得可以休息,統統跑了出去。只有柳南蕉因為要幫老師做事,留在了學校里。
他看見謝霖的第一反應是驚恐的。但衛生間那麼窄,謝霖堵住了出去的路。
謝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可能是說了些嘲諷的話,比如柳南蕉像個小娘們什麼的。但總之,那一次柳南蕉沒有逃。他低著頭,沒吭聲。謝霖斜眼看著他的動作,校服下一線白色的皮膚,還有他手指間的那個小東西。粉白色的,是成人的形狀,但個頭卻比謝霖自己的小得多。像白雪地上一隻孤零零的小鳥,可以藏身的枯草一根也沒有,在冷風裡瑟瑟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