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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一張嘴就停不下來,她帶著曉雲空走在鎮中較偏遠的一處小路上,鎮中未經修整的泥土路上是片片零落的梨花瓣,草木泥土清新的味道和梨花的淡淡香味混在一起,和記憶中一般無二。
走著,可能是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前路不知從哪衝出來一隻大黑狗。
那大狗搖著尾巴,邁著長腿飛撲過來,繞著女孩轉圈圈,向她傳遞著自己的欣喜。
女孩由它蹭了一會兒,如它所願摸了摸它的狗頭,鄭重給曉雲空介紹道:
「大哥哥你看,這是我們家的狗狗!是不是很可愛?你可以摸一下它,它不咬人的!」
「……」
大狗看看女孩,又看看曉雲空。
它歪了歪頭,搖擺的尾巴也慢了下來。它雖然不認識曉雲空,但它見他和女孩走在一起,還是朝他走了幾步,稍稍低下了頭。
曉雲空垂眸望著它,半晌,抬手,用指腹輕輕摸了一下它的腦袋。
觸感溫熱,皮毛柔軟。
曉雲空點點頭:
「嗯,可愛。」
一人一狗似乎通了什麼暗號,在曉雲空摸了黑狗的頭後,黑狗似乎自動將他劃為了家人,這便如對待小女孩那般,圍著他好一通撒歡,蹭了他滿身狗毛。
女孩看著這畫面,心中歡喜,面上揚起一個笑來。
她邁著小跳步,頂著一晃一晃的羊角辮,去了前方一處小院落,一把推開門,喚了一句很大聲的:
「奶奶——」
聽見這個稱呼,曉雲空微微一愣。
他帶著大黑狗跟上小女孩的腳步,他路過小院斑駁的圍牆、破舊的木門,在轉折處,透過大開的木門,看見了院中的光景。
院中的梨花樹粗壯了許多,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著花瓣,而在紛飛的花瓣雨下,一耄耋老婦倚在木製躺椅上,身上披了一張薄薄的毯子,正聞著花香曬著太陽,享受著自己如尋常一般無二的安逸午後。
對於小女孩的呼喚,她並沒有反應,一直到小女孩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她才睜開眼。
小女孩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見她醒了,便迫不及待地朝她比劃著名手勢,而老人看著她的小手,似微微一愣,而後便緩緩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轉過臉來。
二人時隔數十年時光再次望向彼此,風帶著梨花清甜的香味,像兒時那樣在他們身邊下了一場沐浴著陽光與春風的雪。
曉雲空緩緩蜷起了手指。
旁人知他有未斬斷的塵緣,都勸他趁早下手,把事情乾脆利落地斷了,這樣方可保大道平坦再無困擾煩憂。
可他總忍不住去想,大道究竟是什麼呢?
他以為,道是尋天機,是逆天道,是在俗世輪迴天災人禍中以己之力保護更多的人。
如果要為了證道而隨意將於自己有恩之人斬於劍下,那這道豈不違了本心,可還有追求的必要?
他們都說無情道就該手起劍落無牽無掛,可在曉雲空多年堅持中,他所尋見的無情道,拋卻的是小情小愛、是自身情與牽絆,而不是漠視生命與大義。
若真如此,人與冷血畜生、與修羅殺神又有何異?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應當為了他的「道」犧牲自己。
每人都有自己的路與機緣,就算是自幼不招人待見的啞女,也有自己的緣與人生。
只是,他們的路不同,人生也不同,在當年短暫的交匯後,他們很快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
曉雲空的人生是劍與山河,是天下大義,是整個世界。
而她的人生是這座小鎮,是鎮中一年又一年開落的梨花。
她在無聲中長大,熱愛著身邊的一切,就算耳不能聽口不能言,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傳達對這個世界的愛。
後來,她遇見了很愛她的人,那人會包容她的殘缺與不完美,會認真看她每一個手勢並給予回應,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孕育兒女,一起看梨花,一起看小狗一窩一窩長大。
再後來,兒女長大,也有了自己的兒女。
孫女很像她,卻比她幸運得多,成天像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似乎永遠不會無聊不會累。
而她像世間每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一般,在一年年開落的梨花下佝僂了身子。
她打手勢的動作慢了、不利索了,她的行動變得艱難,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陪著身邊的小狗撒歡,她將生命分給了兒女,她的世界也從棠梨鎮縮小到了這處小院。
不過好在,她喜歡這個地方,這裡,梨花很香,陽光也很溫暖。
依稀記得兒時遇到過那樣一個人,那人跟身邊所有人都不一樣,那是她人生中除了大黑狗外第一個朋友,是除了父母外第一個願意認真聽她「說話」,並教她表達的人。
她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實在太過欣喜,忍不住將所有的事情都分享給他,很多時候卻好心辦了壞事,有一次,那人被狗追哭了,好久沒有理她。
她以為,自己就要失去這個朋友了,可當她受了欺負時,他還是會站在她身邊保護她。
多好的人啊。
教她認字、給她講故事、陪她「說話」。
後來,她時常會想,還好自己生命中出現了這樣一個人。
她知他非池中物,遲早會離開,但有些人,即便只在生命中如煙花般短暫出現過一瞬,也能影響甚至改變未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