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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家,就算讀再多的書,人家第一眼瞧的還是你的容貌,人們評價你髮髻上的花,評價你衣袍勾勒出的身段,卻沒人看你心中壯志,看你品行才學。
「那時候我就在想啊,如果有一日,這一切能改變就好了,如果有一日,他們能允許我寫幾個字,說幾句話,把我當做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一件配飾、一個玩物,就好了。
「小時候覺得這些願望近在眼前,似乎只要我夠努力就能實現,可如今看來,當真幼稚得可笑。」
初霽聽得有些出神,可能是她的怔愣太過明顯,冬姒瞧見,方後知後覺自己說得有些多:
「抱歉,讓姑娘見笑了。」
「沒有沒有。」
初霽抬眼瞧瞧她,聲音不自覺輕了些:
「我只是覺得,冬姒姑娘你似乎並不屬於這裡。」
冬姒下意識捏緊了袖中的手指。
她勉強笑笑,只答:
「沒有女人應該屬於這裡。」
「哦,沒,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冬姒姑娘你很不一樣,你很特別,跟我認識的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
初霽抬手伸出傘外,不一會兒,手心就多了很多化成水的雪花:
「你剛說的話,我也想過,我也同你有一樣的想法。而且,我知道一個人,如果說,有哪個人能將剛才那番話變成現實,那麼我想,一定會是她!」
「哦?」
冬姒微一挑眉。
初霽微微彎起唇,神情帶了些許懷念:
「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曾經跟父親去過皇城。父親那時帶我去拜訪內閣大學士徐巍徐大人,我在他家見到了徐三小姐。我沒同徐三小姐說過話,只遠遠瞧過她一眼,那時,她正在自家院裡練箭,挽弓的動作很是瀟灑。徐大人好像很喜歡我,他帶我瞧了徐三小姐的書閣,給我看了她每一幅字畫,臨走時,徐大人問我是否愛讀書,我說愛後,他送了我一本齊國論。
「原本我父親是不許我讀書的,他說女兒家讀書沒有用,將女德女訓學好便可。可那次回家後,我叉著腰同我父親說『你那般仰慕徐大人,事事以徐大人為榜樣,那徐大人允徐三小姐策馬、允她覽群書,允她同男子一樣談國事寫策論,你怎的不學學』?
「那之後啊,我父親便妥協了,而我看的第一本書,便是徐大人給我的齊國論。那本書是徐三小姐的,一開始我還看不懂,但她在裡面做了很多批註註解,還在後頁寫下自己的想法,我花了幾年時間將其啃透之後,便如同我父親敬佩徐大人一般,敬佩徐三小姐了。」
說著,初霽抬眸看著冬姒的眼睛,眼裡盛了些許笑意,像是能直勾勾看到她心裡去:
「從那之後,我便打定主意,今後,定要做與徐三小姐一般的女子。」
第30章 魂如槁木
「……」
冬姒不知何時已垂了眼。
她有些不敢再聽了。
「如今在我心裡,冬姒姑娘也是同她一般優秀的人。」
初霽沒有察覺她的異樣,只衝她笑笑,片刻後,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笑意淡了些許:
「可惜,三年前,徐家滿門忠良遭奸人陷害,昏君是非不分抄了徐家滿門,徐家男丁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也不知徐三小姐如今……」
「會好的。」
冬姒沒等初霽說完便開口打斷了她,她抿抿唇,勉強沖她彎彎唇角:
「她如今,一定還是初霽姑娘當初瞧見的模樣。」
說罷,她輕輕握了握初霽的手腕:
「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她將手中紙傘塞給初霽,自己冒著大雪跑回樓中,等再回來時,她懷裡抱著個精緻木盒。
冬姒把木盒遞給初霽:
「你拿著。」
初霽有些意外,她看看冬姒,又低頭打開盒蓋,見盒中裝的竟是滿滿一盒珠寶釵環。
這讓初霽嚇了一跳,她連忙把木盒關上:
「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比起你的理想和未來,這並不貴重。」
冬姒眸子裡映著初霽的影子,又或許,她是正透過她凝望當年走投無路的徐冬肆:
「拿著它,去找媽媽贖身,然後,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初霽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攢下這麼多錢肯定不容易,這是你的贖身錢,我沒資格要。」
「你有。」
冬姒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
「在這個木盒還空蕩蕩輕飄飄的時候,我心裡滿是重獲自由後對未來的美好期望,可如今,木盒快裝滿了,我的心也麻木了。我現在最擅長的是如何打扮自己,是如何讓自己更討人喜歡,是如何在刻薄言語下從容面對,如何在陰暗角落裡委屈求全。
「這樣的我,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自由對於我來說,已經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但你不一樣。你是一團火,能照亮自己,我也相信,你未來能照亮更多人。」
「那也不行。」
初霽緊緊皺起眉,她扣上的木盒上的鎖,不由分說地將盒子塞進了冬姒懷裡:
「姑娘不要這樣說自己,人沒有貴賤之分,除非連自己都輕視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輕賤。你也是火,你忘了嗎?你昨日還從老鴇那裡救出了我。
「你聽我說,若忘記了曾經的自己,那便去找,你還年輕,你還有光明燦爛的未來,自由對你來說,才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