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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棠哭著求她進點食水,可冬姒不願。
她一開始還是跪著的,後來沒力氣了,跪不住了,只能像只小貓似的蜷在角落裡。
誰都想不通,冬姒發倔的點在哪裡。
鴇母是最莫名其妙的,在她看來,一個低賤的娼妓能有男人願意要就不錯了,就算隨便跟個人安定下來,不比在青樓里伺候人來的舒服?
冬姒小蹄子向來想得開,她風輕雲淡地伺候過那麼多男人,可如今要過其他姑娘求之不得的好日子了,怎的又不願意了?難不成她天生輕賤,就甘願在這地方做個髒女人?
鴇母越想越奇怪,第五日,她終於坐不住,打算親自去找冬姒討個說法。
那時的冬姒已經很虛弱了,她縮在牆角,整個人瘦得只剩了骨頭。
鴇母過去一把取掉她口中的布巾:
「五日了,你還是不願低頭?」
冬姒沒有力氣說話,只以沉默回答。
鴇母怒從心頭起,她揚起巴掌重重落在冬姒臉頰,把人打得摔伏在地:
「不知好歹的賤胚子!明明以前像小狗似的最是乖順,究竟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我想想……是不是初霽那個賤人?對了,她便是在這房間被關了整整三日,原來你是跟她學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人家初霽好歹是千金大小姐,有點貴人骨氣也屬正常,人家的倔好歹倔了條出路,你是個什麼東西,東施效顰,賤胚子,也不怕惹人笑話!」
聽見這話,冬姒的身體抽動了一下。
她聽慣了辱罵,比這更傷人的也不在少數,曾經她從未反駁過,可如今,她心裡卻有一個聲音,代替她說:
「……我不是。」
「你說什麼?」
「……」
冬姒這一生,放棄了很多東西,她身邊的人或事都在不停地推著她向前、推著她低頭,推著她認命。
她放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放棄了尊嚴,放棄了曾經的自己,如今,他們還想逼她放棄她最後一點點可笑的堅持。
他們逼迫她、馴化她,要她一次次妥協,直到她親口承認自己輕賤。
她們要她為奴為婢,再為妾。
她不要。
「我說,我不賤。」
冬姒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撐著坐起了身。
她盯著鴇母的眼睛,出口的話像是說給她,更像是說給自己:
「賤的是你,是這世道!女子輕賤……女子輕賤!!這話是誰說的?!高低貴賤又是誰定的!若將依附他人存活當做無上榮光,那你便去好了!去啊!!可你憑什麼來干涉我的選擇?!!你自甘低賤,憑什麼非要拉我與你為伍?!!!」
冬姒的聲音撕扯到嘶啞,將鴇母嚇得幾乎呆滯。
同樣怔住的還有扒在小黑屋門口偷看的姑娘們。
她們還是第一次瞧見冬姒這般模樣,她像個瘋子,原本精緻的髮髻早已散亂,鮮亮的衣裙上都是髒污,唱出動聽曲調的嗓音也嘶啞著,永遠溫柔含笑的臉此時神情癲狂。
可她一雙眼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亮,裡面沒有麻木沒有死寂沒有黯然,裡面有一團火,是被打入絕境後拼盡全力才迸出的一點光。
「我生而為人!你憑什麼用一句『賤胚子』評價我?!除了我自己,沒人能說我輕賤,沒人!!!」
冬姒一雙手被綁在身後,她勉強撐起身子,朝鴇母的方向膝行幾步。
鴇母被她嚇得連連後退,她看著她的瘋癲模樣,聽著她的聲音響徹在陰暗的角落:
「我是徐冬肆,我是徐冬肆!!我祖父是先帝智囊!是開國元老!我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徐巍!一心為國兩袖清風!我的母親曾親手砍下敵軍頭顱,她飽讀詩書名冠皇城!我大哥為國捐軀戰死他鄉,二哥鎮守邊關定國安邦!!我徐家!滿門忠良!!而我!!!」
「你是個妓女!!!」
冬姒未說完的話被鴇母尖利的嗓音掐斷了。
她重重一怔,眼裡的火也顫了顫,重新化為了一片茫然。
鴇母見狀,自覺占了上風,又以更惡毒的言語刺向她:
「你是個娼妓!是個千人跨萬人騎的臭婊子!是個沒骨氣苟且偷生的罪臣之女!你丟了你的驕傲丟了你的教養,去學討好人的本事!你現在跟我裝什麼裝,你父母兄長再榮耀又如何?若我是他們,我看到你如今自甘低賤入泥,只會覺得羞愧,你是恥辱,你是賤貨,你是污點,你是破鞋,你是娼妓!!」
「……」
冬姒聽著這些話,整個人像是瞬間失了生機。
許久,她卻笑了。
一開始只是低低顫著肩膀,到後來,她越笑越開懷,整個人看起來像極了瘋鬼:
「是!我是娼妓!我就是個不要臉的娼妓!!!我合該爛在泥里,然後一點一點,將所有輕視我侮辱我的人都腐蝕殆盡,可能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就該像那些男人希望的那樣,為個貞潔名聲一頭撞死,然後化成厲鬼,將你!將你們這些人一個個折磨到死!哈哈哈哈……狗皇帝,這爛透了的天下!爛透了的世道!!哈哈哈哈哈……母親!!母親!!!哈哈哈哈哈你看見了嗎母親!!!冬兒對不起您的教養啊母親!!!」
鴇母瞧著狀若瘋癲的冬姒,一時竟發不出聲音,而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