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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理由安在曉雲空身上實在不太合理。
這個幻境的核心是什麼?
是他的父母親,還是那個叫晴雪的小姑娘?林盡覺得都不太像。
畢竟曉雲空已修無情道多年,且天生情感淡薄,若真對這兩者有牽絆,他不可能走到如今的高度。再說,此人一心向道,對劍的原則和堅持無人能及,他不大可能會放棄自己的「道」,轉頭沉溺於年幼懵懂時在凡世的短短几年美景。
這實在不合理。
那麼,若不是心甘情願的墮落,又會是什麼?
難不成,他被困住了?
棠梨村的時間過得很快,林盡像是在看一部被快放的電影,從相遇看到別離的前一瞬,再全部推翻重來,唯一不變的只有院裡每年春日如約而至的梨花。
看著眼前的故事輪迴三次之後,林盡似乎從中窺得了一點門道。
故事總是停在邪修朝晴雪揚起利劍的那一刻,若是沒被暫停,接下來的走向,大約就是無辜啞女為了保護朋友而慘死邪修劍下。
一般來說,被困在夢魘中的人應當是「順應」,可曉雲空卻是「逆轉」和「輪迴」,所以,他是不想看晴雪死去,所以才將時間留到她在的那些年?可夢魘不會以他一人的意願控制或改變,他定是觸到了某種重啟的條件,才會使得這個夢不停輪迴。
是什麼呢……
當夢境輪迴到第三次,林盡眼尖地發現,這次時間暫停的時間點與前一次有了微妙的差別。
邪修的劍尖,像是往下挪移了半寸。
這一點很有意思,這代表著停止的時間點並不固定,它在隨著某種特定的條件發生偏移。
所以第四次時,林盡放棄了觀察畫中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夢境的主人,曉雲空。
曉雲空已經被晴雪關進了柜子里。
如果他的執念是「救下晴雪」,那關鍵應該在「救」,可他沒有。
那難不成……
林盡微一挑眉,注意到木櫃中的人推開門走了出來。
幾乎在他推門的那一瞬,世界再次靜止。
是了。
林盡心下瞭然。
困住曉雲空的並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晴雪。
而是這道門。
心中有了猜測,在第六次輪迴時,林盡便抬手結印,試著從外擋住那一層單薄的木製門板。
果然,這次故事沒有在這個節點暫停,邪修的劍往下刺了一寸又一寸,林盡不忍地偏過臉去,可也在那時,忽有一道強悍靈力震來,一柄飛劍擊碎了邪修手中長劍,一道封印代替林盡鎖住了屋內那個木櫃。
邪修見勢不對轉身想逃,可晴雪還死死抱著他的腿拖慢他的速度。
邪修一咬牙,狠踹一腳將晴雪甩開,等終於掙脫她想逃時,卻已經晚了。
三宗鈺的劍架到了邪修的脖頸,逼著他一步步後退,待到他遠離房屋院落,才手起劍落取了他的命。
那之後,三宗鈺在曉雲空父母的屍首邊站了很久,身形瞧著茫然又孤寂。
他收了劍,也斂了那二人的屍身。
後來,他又回到了晴雪家中。
他抱起受傷的小女孩,給了她一枚丹藥替她治傷,那時,林盡發現他看晴雪的目光有些複雜,像是在猶豫糾結著什麼。
也不知他同晴雪交流了些什麼,最終,小女孩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曉雲空的方向,便小跑著離開了自己家的小院。
而三宗鈺緩步走到裝著曉雲空的小櫃前,解了他先前施在其上的法術,將柜子里熟睡的曉雲空抱了出來。
林盡看著這走向,略一思索便全明白了。
修道之人,當於凡世無牽無掛無牽絆,今日晴雪救了曉雲空一命,這因果與羈絆便再難還清。若非如此,凡世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為了修道而行殺妻證道之事。
想來三宗鈺如此做也是為了給曉雲空的未來鋪路,稚子無辜,曉雲空的路也不能有絲毫隱患,所以,他多半抹去了曉雲空在櫃中時的記憶,在轉述中將與他有牽絆的那些人都變成死人。
這是好心,也的確有用,缺失了那半炷香的記憶原本不會礙著任何事,連曉雲空自己都不曾發覺,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可若是有心者故意引誘,那便另當別論。
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也沒有當真完全斬斷了一切塵緣羈絆不留一絲破綻的無情道修士。
當年在櫃中的那半炷香,便是曉雲空致命的破綻。
他的記憶和現實出現了偏差。
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一直待在那個狹窄的木櫃裡,為什麼沒有出去而是讓別人為自己承擔了一切,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回憶不起來那件事的任何細節,唯一記得的只有晴雪關上柜子時安撫他的手勢和堅定眼神、記得睜眼後看見的溫和且令人安心的師尊,再就是柜子里那股霉和灰塵混雜的味道。
他鑽進了牛角尖里,找不見出路與破解之法,心魔自然會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夢境中,年幼的曉雲空被三宗鈺抱在懷裡,緩緩睜開了眼睛。
棠梨村的天空大地和梨樹也在此時消散成煙,只余曉雲空跪坐在茫茫虛空中。
片刻後,他的身形一點點變換,成年後的曉雲空神情疲憊,在虛空中緩緩站起了身。
他抬眸看向身前的林盡,只點點頭,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