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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三宗鈺只能咬著牙硬扛,不會的就硬逼自己去學,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他竟也能夠承擔起一個門主該有的職責,甚至包攬一部分折玉不願理會的掌門事務。
這樣的生活過去一段時日,正當三宗鈺逐漸習慣之時,又突然在某天迎來了轉折。
那天,三宗鈺記得自己正在處理南乾門內由弟子相爭引起的一連串麻煩瑣事,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誡弟子,下一瞬,餘光突然映上一道打著煙雨山印信的求救煙花。
那煙花綻放的位置很遠,像是在凡世,三宗鈺用最快速度趕過去,可等他到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曉淳和阿緗死在了邪修的劍下,只留下了他們那還不到九歲的兒子。
三宗鈺知道那小男孩,在曉淳阿緗沒離開煙雨山時,他時不時便會被那對小夫妻當成託管孩子的夫子,那二人通常將孩子往他屋裡一塞,便無牽無掛地自己出門逍遙快活去了。
那孩子叫曉雲空,很安靜懂事,離了父母也不哭不鬧,最喜歡坐在三宗鈺旁邊讓他教自己認字。
出於職業習慣,三宗鈺還看過這孩子的根骨,令人驚喜的是,這孩子繼承了曉淳和阿緗的所有優點,是能夠媲美折玉甚至楚聽雪的好資質,身上還是少見的變異冰靈根,更顯強勢。
可曉淳和阿緗似乎並不希望這孩子隨他們一起走修仙這條兇險道路,所以他們只教了曉雲空一些強身健體的基礎心法,後來更是頭也不回地帶他離開煙雨山入了凡世。
三宗鈺想,曉淳阿緗大概不想曉雲空面對那些殘酷的生死,他們只希望他做一個普通的凡人。可如今他夫妻二人已去,他們這個願望,怕是也無法達成了。
因為三宗鈺知曉曉淳阿緗暗地裡一直對楚聽雪的死耿耿於懷,他們怕是一直在查當年與楚聽雪之死有關的人和事,途中恐怕還招惹到了什麼不該惹的人,這才被邪修盯上,趁他二人不備將他們打入今日這般下場。
曉淳和阿緗已經為暗中人的蓄意報復付出了性命,若是還將他們的孩子留在凡世,一來沒有父母照料,二來……三宗鈺實在不放心他的安全,也不舍浪費了曉雲空這身好根骨。
他想將曉雲空帶回煙雨山,可要命的是,在生死關頭,曉雲空和一個凡世女孩有了不可斬斷的羈絆。
曉雲空這孩子生性淡漠,是天生的無情道修士,可無情道最忌塵緣牽絆,今日那個啞女救了曉雲空的命,在他生命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這會成為橫在他前路的阻礙,為他徒添困擾、使他的道平白變得更艱難。
作為旁觀者,處理這事的方法其實很簡單,無非兩種——
要麼讓曉雲空繼續留在凡世,通過自己的經歷徹底消磨這份羈絆,要麼就由他代替曉雲空出手,徹底除掉那個啞女。
畢竟,人死了,因果羈絆自然也就斷了。
可前者不現實,後者違背本心,三宗鈺實在無法抉擇。
最終,他也只能在當時的情況下權衡利弊、選出一個最優解。
他一度認為自己當時的做法無比正確,甚至這麼多年過去,他都快要忘了他曾經還為曉雲空掃清過這樣一個小小障礙,卻不想,這次,他再次敗給了世事無常。
他當年的心軟變成了有心人用來攻擊曉雲空的暗箭,令他險些走火入魔,令他差點被困在試煉空間中不得出。
從朱雀秘境回來之後,曉雲空把自己關在房間中許久,他沒有修煉,只靜靜地坐著回憶,只為理清當年那些早被遺忘的細枝末節。
最後,曉雲空去尋了三宗鈺,問起當年的棠梨村,和梨花樹下的啞女。
過去了漫長的幾十年,就算是三宗鈺,也得努力回憶許久才能給曉雲空一個完整的答覆。
那天清早,他和曉雲空一起站在南乾門後山的山崖邊,望著眼前山林的翠色,長長嘆了口氣:
「雲空,是師尊的錯。
「當年我為了你的平坦仙途,趁你被她推入櫃中時封住了你的行動和五感,誆騙你說那啞女已死在邪修劍下。但事實是,我從邪修手中救下了你,也救下了那啞女,我無法行斬人命斷塵緣之事,也無法放你在凡世浮沉自生自滅,便自作主張地造了個謊,消了你在櫃中時的記憶,騙你說世上已無她。我不知此事對你的影響會那樣嚴重,若是知道……」
三宗鈺頓住了,他沒能繼續往下說。
若是知道會怎樣呢?
他是要放任曉雲空在凡世自己消磨羈絆面對危險,還是乾脆利索地替他殺了那小丫頭?
就算時隔多年再次回想,就算多加一個知道結局的前提,三宗鈺也依然無法抉擇。
「師尊是為我著想,這不是師尊的錯。」
曉雲空神色疲憊,語氣淡淡,只釋然般道:
「原來……是這樣。」
閉關的那三年,直到曉雲空靈流躁動走火入魔之前,他都沒能尋到自己心魔的成因。
他回顧自己往前數十年,實在無法在記憶中找見特別的那一點,也找不到究竟有什麼人什麼事值得他如此在意。
後來,朱雀秘境內的試煉空間帶著他回到了他幼時的那幾年,逼迫他一遍遍回憶、一次次檢查著那一切,最終令他找到了認知中的那絲破綻。
困擾他的,不是某個人,也不是某件事,而是一段缺失的記憶,一個沒來得及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