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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真要說,後世人其實只重尾字的平仄音韻。方才那句『笑問客從何處來』,其實就有三處平仄毛病,倒不如那句『一枝紅杏出牆來』對仗工整。」
劉采春聽懂了。但她身邊的姊妹們大多沒懂,她們眨巴著眼,央求白居易和元稹說得再明白些。
元稹嘆了口氣。
為了剛才的允諾,他也算是豁出去了,決定手把手教導這群歌伎「糟蹋」自己的詩句:「就如此說罷,依照著後世的規矩,但凡尾字是『來』的詩句,大多可與我句對仗。」
「就拿樂天的詩跟我對仗。」元稹點了點白居易,思索了會,隨口吟誦便是一串:
「垂死病中驚坐起,漁陽鼙鼓動地來。」
「垂死病中驚坐起,花冠不整下堂來。」
「微之,你為何偏要拿我詩句湊對?」白居易面色訕訕,不由撇嘴。
眼見元稹還要張口,白居易當機立斷死道友不死貧道,毫不留情地出賣了他和元稹的另一個好友——劉禹錫:「垂死病中驚坐起,夜深還過女牆來。」
遠在重慶奉節的劉禹錫打了個噴嚏。
有兩位大詩人「犧牲自我」,歌伎們很快弄明白了後世人的集句規則。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你一句我一句地拼湊著,試圖湊出既押韻、又好玩的集句。
她們平日裡接觸詩書的機會不多,如今白居易和元稹心情大好,她們紛紛集句獻詩,抓緊幾乎請兩位大家指教。元白二人被女子香風圍在正中,被耳畔的鶯啼燕舞哄得渾身飄飄然,竟也耐心地指點起來。他們清楚歌伎的水平,自然不會強求她們全詩對仗,只是要求上下意境相通,末字音韻和諧。
其中一個扎著雙髻的圓臉姑娘冥思苦想了半天,奈何她年紀尚小,尚且還在苦練樂曲,根本沒幾乎接觸詩句。如今也只能從天幕展示的詩句里挑選拼湊,好半天才想出一句,終於擠開姐姐們,興致勃勃地撲到白居易面前:
「二位大人深情厚誼,小女也集一詩相頌!」
「山水萬重書斷絕,通川湓水斷相聞。夜深忽夢少年事,唯夢閒人不夢君。」
白居易:……
元稹:……
這首詩,首聯來自《酬樂天頻夢微之》,頷聯來自《夢微之》,頸聯來自《琵琶行》,尾聯又來自《酬樂天頻夢微之》。光從詩文上看,全詩平仄和韻、對仗工整,甚至首尾引詩相同,堪稱絕妙。只是這三首詩串在一起,使得全詩意境大變,而且新句的意思卻怎麼品怎麼怪。
若說劉采春一語捧兩人,讚美了深情厚誼,那圓臉姑娘就是精準地一語踩兩人,完美放大了兩人互損互嫌的一面:幸好山水迢迢,阻隔通川與湓水,讓我們再也不用相見。我平日做夢回憶青春,什麼阿貓阿狗都願意夢見,卻獨獨不想看到你。
「唉,不對嗎?」
見兩人不語,圓臉姑娘半是猶豫半是懊喪地垂下了頭。
憐花惜玉的元、白對視一眼,狠心咬牙:「這位姑娘,你很有作詩天賦。平仄和諧,堪稱上佳!」
圓臉姑娘頓時笑開了花。
眾人又是笑鬧了一會兒,元稹不經意間抬頭,雙目陡然一凜。
「樂天,看天幕!」
白居易抬頭,只見天幕上慢悠悠飄過一行彈幕:
【白衣卿相:豪放派出題——「擬把疏狂圖一醉」,來接下句啊!】
「誰是白衣卿相?!」
白居易豁然起身,兩眼放光:「豪放派?這是後世的詩派嗎?我也該是豪放中人啊!」
「微之,快快快,我們趕緊對個下句,讓這『白衣卿相』見識見識我們的本事!」
……
各朝各代的文人墨客紛紛被這「白衣卿相」激起了鬥文的興致。
但真正的「白衣卿相」其實正躺在美人臂彎里吃酒,快活得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看見天上那句「擬把疏狂圖一醉」時,柳永一個鷂子翻身,噴出口中酒液:
「誰在冒充我?!」
第29章 【集句詩】
「北宋·1037年·餘杭」
「柳郎,是你的詞!」
姑娘們激動得跳了起來,一陣香風頓時包圍了柳永,七八雙綴著金銀釧子的玉臂拉扯著柳永,硬生生將他扶了起來,擁著他向外走去:「快看天上啊,柳郎!」
姑娘們一邊抬頭望天一邊笑鬧打趣,走得一急,難免後腳踩了前人的裙,頓時「哎呦」一片,眼看就要在長廊里摔成一團。
這座青樓臨湖而建,柳永所在的位置是整棟樓視野最好的閣樓,是安娘特意招待柳永的地方。從這裡向外望去,西湖畫舫、半城燈火,盡入眼帘——這也意味著,若是在這長廊里摔了,運氣差些就可能會撲出閣樓落進西湖,就算運氣好,也難免被掉了一地的珠釵所傷。
柳永嘆了口氣,反手扶住走在最前的鶯鶯,又將月娘、玉娘攬入懷中,順手安置了秋蘭和她的侍女。一時間,柳永身上掛了四三個女兒家的嬌臂,胸膛上還貼著幾張如花的面孔。柳永悶哼一聲,無奈道:「諸位姑娘,耆卿年紀大了……」諸位快點起身吧!
歌伎們捂著嘴痴痴笑:「柳郎給我們作首詞,我們才起來。」
「要十首!要十首!」
柳永無奈,見歌伎們賴在自己身上不肯鬆手,他只好拖著這一串人形掛件慢慢往前移動,還好才走出不遠,就有救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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