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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們,莫要在長廊上玩鬧。」
安娘從長廊的另一端款款而來,她像是生平不愛笑,周身清冷如梨花含苞,又似簌簌雪落。唯有對上柳永的目光,安娘的嘴角才勾出一絲很淺的笑意。
她將姑娘們從柳永身上摘下,親自領著柳永向前走去:「柳郎,你似乎興致不高。」
「安娘此話怎講?」
「天上那半句殘詞,是柳郎的《蝶戀花》,安娘原以為是柳郎向仙人自薦,如今看柳郎的表情,倒是安娘猜錯了。」
柳永點了點頭,目光裡帶了些擔憂。他的詞作雖然頗受百姓喜愛,但素來為廟堂清流所厭,甚至被那群自詡君子的儒生打成「淫冶謳歌之曲」「閨門淫媟之語」,相當於痛罵柳詞是不入流的艷俗色|情文學。
柳永的這種詞作風格也給他自己帶來了許多麻煩,加上他年輕時行事輕狂不羈、不知收斂,以至於名聲不佳。朝中官員大多也會吟詞作曲,偶爾也有艷情之作,可獨獨柳永被「特別針對」。柳永第一次落榜時也曾憤而不平,曾去質問宰相晏殊:
晏殊含笑,不緊不慢地問他:「賢俊作曲子麼?」
柳永挑眉:「難道相公不作?」
晏殊的詞曲與柳永可謂有異曲同工之處,大多用詞清麗、音調婉轉,多吟惆悵傷感之事。柳永身份卑微,卻拿自己的詞與宰相之作相提並論,狂妄之意,不以言表。
見柳永如此,晏殊倒也不惱,淡淡指點道:「殊亦作曲,卻不曾道『針線閒拈伴伊坐』此類語。」
所謂「針線閒拈伴伊坐」,來自柳永的《定風波·自春來》一詞,描寫得就是柳永與情人幽會時的場景。這類詞,達官貴族雖私下愛好,關上房門來反覆細讀,激動不已,但若是出了家門,誰要是自己喜歡這種有傷風化、低俗下流的詞句,必定會受到他人嘲笑。
且「伊」這種代詞過於口語和通俗,大家寫詩向來主張要用詞高雅綺麗,而柳永卻偏愛用「伊家」、「阿誰」、「抵死」、「消得」這種尋常百姓都能聽懂的俗詞,不免讓人覺得他格調太低。因此大家無論私下有多喜歡柳詞,面上卻總是對柳永敬而遠之,甚至會刻意貶低排斥。
經此一遭後,柳永也算學會了低調收斂。為了當官,原名柳三變的他不得不改名換字,如此才總算做了小官。
如今他剛到餘杭上任,這天幕又提及柳詞,還大咧咧地寫上了自己的外號「白衣卿相」,這難免令柳永心生擔憂……京都那兒的人,不會又藉機生事吧?
柳永擔憂地抬頭望去,卻見又有數條文字在天幕一一浮現:
【理學大家:為什麼不放全?「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種淫|詞艷|語也配稱豪放派?】
【理學大家:柳永什麼貨色大家懂懂的都懂,整天跟著□□們廝混,儘是些床笫歡愛之事,簡直不堪入目!如此傷風敗俗、有傷教化的人還膽敢自稱白衣卿相?要我說,乾脆稱閨房浪子、青樓常客吧,誰讀他詞誰丟人!】
【理學大家:真正的豪放派大家,還得看我們的蘇軾大大,柳永連一根指頭都比不得他!】
【蘇東坡(1084):?】
【蘇東坡(1084):軾甚喜柳詞。】
【理學大家:蘇東坡,你根本不懂蘇軾!別侮辱我們蘇軾大大!】
「北宋·公元1084年」
「江寧·鐘山」
蘇軾的手停在半空,他面前半透明的方框還在閃爍,他卻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剛才被那位「理學大家」點名之後,蘇軾的面前驟然跳出了半透明的方框。蘇軾略一思索,隨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發送彈幕。
蘇軾所在的時代,恰好柳風盛行。今少年十有八九不學柳耆卿,則學曹元寵,蘇軾亦不免俗。而且他私以為柳大家之作雖多艷|情之曲,但亦有「想當年、空運籌決戰,圖王取霸無休。江山如畫,雲濤煙浪,翻輸范蠡扁舟。驗前經舊史,嗟漫哉、當日風流。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這樣的豪邁之作。
見「理學大家」一昧貶低柳永,蘇軾覺得他有失公允,忍不住發送彈幕想替柳永辯駁,卻沒想到剛開口就被人噴了個狗血臨頭。
「東坡,你根本不懂蘇軾。」王安石大笑。
「王公,你就別打趣我了。」蘇軾鬱悶地劃掉在文本框裡寫下的字,憂愁道:「您為何不替柳公說話?難道您不喜歡柳公的詞嗎?」
蘇軾這無意一問,卻令王安石陡然沉默。他望著天幕上那句刺目的「傷風敗俗、有損教化」,眼裡閃動著讓蘇軾看不懂的複雜神色。
「王公,你怎麼了?」蘇軾見王安石久久不語,不免擔憂。
「我是在羨慕你啊。」
王安石望著自己面前那閃爍的文本框,嘆了口氣:「你敢直言喜歡柳詞,當真了不得。」
「這……」蘇軾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說起來,柳公長我數十歲,而東坡你又小我十幾年,你和柳公之間,倒是隔了快五十年。柳公在世之時,但凡自詡清流之輩,無人敢與柳公深交,更甚者還對他避如蛇蠍。而今柳公仙逝,眾人卻對他交口相贊,當真……」
王安石閉目長嘆。
「柳公長我數十歲,我尚未出茅廬之際,柳公早已名滿天下,骫骰從俗,天下詠之……其實喜歡的又何止是百姓,就連官家亦不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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