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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前線——多少將士每天食不飽,穿著縫縫補補卻仍破敗的鎧甲。但迎著重甲良馬的金兵,他們依舊英勇無畏,憑藉肉身衝鋒其間。
無人後退,寧死不屈。
可他們誓死守護的宋君趙構,卻成了第一個背叛他們的人。他親手摺斷自己子民的傲骨、砍下自己將軍的頭顱,喪國辱權,卻只求做個安樂的富家翁。
這就是他們守護的皇帝,這就是他們宣誓效忠的天子。
多可笑啊。
朱仙鎮的軍營里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間或夾雜著悽厲的質問和哭喊,還時不時爆發幾聲怒吼和痛罵……眾人宣洩著自己的情緒,跪地質問蒼天——為何他們大宋偏偏有這樣一位陛下?天下之事,怎會如此?!
「將軍!」
龐榮渾身一顫,一個箭步扶住了搖晃的岳飛。
岳飛半闔著眼眸,他被天幕上那封誓表給轟得頭暈目眩,不由踉蹌。他咬牙睜眼,逼著自己去看天幕上鮮紅刺目的「臣構言」,只覺心神俱碎,痛不欲生。
一種難以言喻的疼痛從心臟崩裂,隨著血管蔓延至全身。左肩的箭傷,右臂的骨裂,還有胸口的刀痕……那些陳年舊傷,仿佛瞬間被點燃,同一時間爆發出劇烈的疼痛。
而最痛的,是岳飛的背後。
那四個由母親一針一針刺出的「盡忠報國」,如今熾烈滾燙,一如從他眼中滾落的淚水,灼傷了他堅毅的面容,令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面露痛楚。
臣等正欲戰死,陛下何故先降?
……
「岳少保!岳少保!救命啊岳少保!」
一道悽厲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隨即出現了差役連滾帶爬的身影。
他剛才趾高氣昂的面上如今刻滿了驚恐,差役不停回望身後,像是被什麼恐怖的怪獸追趕著,甚至沒心思留意腳下,一個踉蹌撲到在地。這一跤摔得極狠,膝蓋與土塊相撞的聲音令龐榮都忍不住心裡一驚。
差役在地面撲騰了幾下沒能成功起身。龐榮正想請示岳飛要不要去扶他一把,那差役回頭一望,面色悚然,竟然顧不得起身,四肢著地,如一隻瘸腿狗般向岳飛爬來,直到抱住岳飛的一條腿,差役才像撿回了一條命,整個人驟然癱軟在地。
岳飛擰眉。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驀地抬眸向院外望去——
密密麻麻的士兵百姓站在門外,數不勝數的刀劍如魚鱗般反射著寒芒。士兵們面無表情,唯有一雙雙眼眸陰冷無比,如利矢般死死釘在差役的背上,而百姓們則兩眼噴火,表情憤然無比,他們手上拿著砍柴的刀、獵獸的弓,蠢蠢欲動……
「岳少保,救命啊!」差役涕泗橫流,手臂緊緊纏住岳飛的小腿,但依舊不改命令口吻:「我可是天子使臣!岳少保,你得保護我的安危啊!」
岳飛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而他身側的龐榮一聲冷哼。
這一聲冷哼頓時讓差役打了個冷顫,他小心翼翼地從岳飛的褲|襠間瞅向龐榮——
龐榮不知怎的,突然抽出了腰上佩刀,如今正握在手上反覆端詳。
這把刀,是把好刀。
刀鋒弧薄利,讓人一眼看去就知道它吹毛斷髮。刀面雪亮如鏡,清晰地映照出差役狼狽的面容。
差役一個激靈,頓時哭嚎出聲:「岳少保,我待你不薄啊!我剛才還留空讓你收拾行李,我對你有恩,你不能如此待我啊!陛下是陛下,我一小小差役,只不過奉命行事,您大人有大量,且饒我一命吧!」
伴隨著差役的哀求,門外的士兵和百姓們緩緩湧入院中。他們望著岳飛,誠懇道:「岳將軍,趙構負您!如今他不在這兒,且讓我們拿這狗腿為您出口氣!」
岳飛感到自己的小腿上傳來一陣刺痛——他在戰場上與金兵對戰時曾折了左腿的脛骨,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戰事吃緊,岳飛根本沒有時間養傷,不過草草半月就又上馬打仗,如此反覆幾次,這左腿就落下了隱疾。差役纏得死緊,不由讓舊傷生疼。
岳飛沉默片刻,皺了皺眉:「怎能直呼陛下名諱?」
「將軍!」士兵們氣急。
就連龐榮都忍不住婉轉暗示:「將軍,他不值得。」
「他不值得,大宋值得。」岳飛眼都不眨,本能般脫口而出。
龐榮失望地沉默。
士兵們的眼睛逐漸黯淡,如同一支支熄滅的火炬,徒留絕望的死寂。百姓們對視一眼,他們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望著岳飛那張剛毅的面容,他們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唯有人群中傳來一聲接一聲的長嘆。
「他不值得,大宋值得,他不值得,大宋……」
龐榮嘲弄地重複著岳飛的話語,只覺得荒唐可笑。他說了一遍、兩遍、三遍……龐榮反覆咀嚼,不知念到第幾次後,他的語氣驟然變得古怪:他——不值得,大宋——值得……
龐榮眼睛一亮,第一次不顧尊卑抓住了岳飛的肩膀,重重搖晃:
「將軍!他不值得,大宋值得!」
岳飛疑惑地盯著龐榮,不解地點點頭:「是,我剛才說了這句。」
「將軍!你說得對啊!」龐榮重重點頭,拼命暗示道:「我等效忠的是大宋,不是趙構!」
岳飛盯著狂喜的龐榮,聲音里不由帶上了一絲遲疑:「可……陛下不就是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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